张掖黑水国遗址:坚硬的时间中显露和隐匿的秘密
白雪的覆压更增加了黑水国古城的沧桑
芦花飞扬给古城平添了几分生机
黄沙和古城现在是一墙之隔
南城的城墙保留十分完整
黑水国史前文化遗址出土的铜矿石
古城内成为汉砖的“博览园”
黑水国遗址早已成为“河西文物宝地”
南城脚下的下崖村岑寂无人
汉砖和史前的彩陶罐
离黑水国遗址不远的湿地如今是鸟类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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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国遗址又称黑水国城堡,俗称黑水国或老甘州,民间亦称甘州老城,是“丝绸之路”上的驿站,距今有4000多年的历史,是集汉唐古城、史前遗址、古寺院遗址、古屯庄、古墓葬为一体的庞大的甘州“历史古籍”,也是集古代人文风光、沙丘、湖泊、芦荡、湿地为一体的河西“特色画册”,在考古界有“河西文物宝地”之称,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于右任此诗一经传开,便引发了考古界对黑水国遗址的广泛关注 “沙草迷离黑水边,何王建周史无传。中原灶具长人骨,大吉铭文草隶砖。”去年11月份去往临泽探访昭武故地,寻觅月氏人留下的遗迹时,我偶然翻阅到于右任的这首诗,按照于老诗后的自注,“甘州西黑水河岸古坟占地十余里,土人称为‘黑水国’,掘者发现中原灶具甚多,遗骸胫骨皆长……”它揭示了在当时还不为世人所知的黑水国遗址,不仅有汉族先民最早生活过,后来月氏人、匈奴人都先后到达过那里繁衍生息。 于老的此诗一经传开,便引发了当时考古界对诗中所述城池的广泛关注:在沙草迷离的戈壁边缘,怎样的河水会被称为黑水?又是怎样的一座古城被人叫做黑水国? 芦花飞扬、水鸟翔集,美丽的黑河湿地秋日的美景记者已经品鉴过了,而黑水国遗址就在张掖的甘州区,却迟迟未能一睹真容,一直引以为憾,在今年1月下旬,我们终于找到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以走进黑水国,一探究竟。 当天一大早我们便从兰州出发,越野车一直在连霍高速公路的河西段飞驰。 虽是深冬,但地处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的河西走廊,阳光还是毫不吝啬地给予温暖:一路上,我们所见到的城市、村庄、农田、草甸、牛羊,和一直绵延在侧的祁连山脉都被笼罩在金质的光芒之中…… 有了速度,时间和空间都被置换出来,仅仅5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们便已身处离兰州500公里的张掖市了。 金张掖!它的气度还是那样让人心生迷恋,看到屹立在市中心那座高高的钟鼓楼,我想到了人们称誉它的“一湖山光,半城塔影,苇溪连片,古刹遍地”十六字评语,以钟鼓楼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做文化之旅的漫游,会多么精彩,大佛寺、西来寺、万寿木塔、明粮仓、高总兵府……哪一处不需要流连整日才能体察它悠久的历史文化气息?但我们的目光早已被此行的向导——张掖市甘州区文管局的办公室主任张炯牵引到城市的边缘地带去了。 张炯说,黑水国遗址在甘州城区西北12.5公里处的明永乡,探访遗址前让我们先来“读城”,黑水国遗址的古城分为南、北两城,两城相互对峙,相距约3公里,312国道从两城间穿越。北城始筑于匈奴占河西之时,汉沿用并为张掖郡,唐代、元代和明代,均在北城置驿站;南城修建年代要晚得多,始筑于唐代,宋、元、明沿用。 跟随着张炯,我们穿过村子,首先去往黑水国遗址的南城遗址。 在下崖村村子里还是厚实的黄土地,离遗址越近,脚下的黄土便变成细沙,最后绵延成为当地人所说的“沙窝”。 在脚下的绵细沙粒中,掩藏着一段惨烈的战事…… 黑水国古城顾名思义就是依黑河而建,它建立在黑河西侧的冲积扇台地上。这一处的台地为历史上黑河冲击淤积而成,黄土层厚度自南向北渐增,台地北边的黄土层厚度在7米以上,这使得黑水国的城址处既有可以饮用的水源,又不会受到洪水的攻击。那么黑水国古城又怎么会被后人升格为“黑水国”呢? 关于“黑水国”得名的由来,当地学者唐国增在《神秘的黑水国遗址》一文中曾提到有三种说法:一是黑水国因当地方言转变而得名。专家研究表明,“黑水国”这个名称是清代才出现的。在这之前这里还没有“黑水国”这个名称。很久以前,黑水国古城所处的位置在黑河的一个大河滩上,由于地势低洼,许多地方都有积水。当地老百姓将这一带称为“黑水窝”、 “黑水洼”,时间长了,以讹传讹,人们就将这里称为“黑水国”;二是黑水国因黑河而得名。黑河从黑水国旁静静流过,黑水国因黑河而盛衰。黑河古称“弱水”,发源于祁连山,是河西走廊最大的河流,因发洪时挟带黑沙滚滚而来而得名。黑河水量充足,自古就是河西农田灌溉的主要水源。民间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黑水国一带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湖泊,随着岁月的流逝,湖泊逐渐干涸而成为水草丰盛的平川,后来有个叫“月氏”的民族迁徙到这里,驻守并屯田修城,建都立国。因傍依黑水,故得名黑水国;三是黑水国因“黑匈”而得名。传说中黑水国是匈奴人修建的城市,强大的匈奴部落曾在此放牧生活,建立了国家,因为匈奴人皮肤长得黑,外族人将他们称作“黑匈”,后来人们把他们的这个国家称为“黑水国”。 我更喜欢第二种说法。 弱小的月氏人走了,强大的匈奴人来了。匈奴人退了,西汉王朝的边地雄关张掖古城便建立了起来。 在这里的绵细沙粒中,掩藏着一段惨烈的战事,霍去病打击匈奴的著名战役即在此处。 当时霍去病采用了长途奔袭的战略,用狂飙式的气势,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突袭敌人心脏,显神威而震慑敌方,在觻得城抓获了匈奴浑邪王的儿子、相国、都尉等要员,斩敌首8000余级,给嚣张一时的匈奴以沉重打击。《汉书·霍去病传》说: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攻祁连山,扬武于觻得”。匈奴被击败后,内部分化,后浑邪王杀休屠王而降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设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来管理河西,以断匈奴右臂,打通与西域各国的通路,又从内地大量移民来充实河西。《枉氏通典》说:“觻得城系汉时张掖古城。”居延出土的汉简中也多次出现觻得城的名字,由此专家就遗址的地理位置和现存状况判断,黑水国遗址所在地为汉觻得县,张掖郡治所。 纵观那段历史,我们发现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在黑水河遗址互相撞击、晕染,像夕阳下的黑水河一样生出了美丽的绮纹。不同民族的人们在这一地区互动重构,你来我往,出出进进,分化聚合,涵融混杂。让后人惊叹的是,在黑水国遗址,各时代文化竟然交错分布,序列如此完整,内涵如此丰富,体现了黑水国遗址文化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张炯告诉记者,无论是匈奴时期的觻得城,还是汉王朝的张掖郡,这里都曾是商贾如梭,使节云集,人喧马闹的地方。西汉的张掖郡下辖有十县,可见它的繁荣与辉煌。 残垣、断墙、枯树、寒雀,如今在这里却只剩下荒凉,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们先去往南城。 残垣、断墙、枯树、寒雀,如今在这里却只剩下荒凉,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远远地,我们看到一座高数十米的土墩首先出现在视野里,张炯介绍,南城到了。在正东方,是南城的入口。两座高大的土墩城门形成天然的豁口,在城外,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两座土墩而已,殊不知绕过土墩的豁口,我们发现竟有一座城池藏在中间。 顺着城墙旁沙丘堆积的流沙堆爬上城墙,记者看到在城内的核心区域,城池内街衢巷道、建筑布局依稀可见,建筑遗址密集。在杂草砾石之间,散存有大量汉到魏晋时期的砖块、瓦片、灰陶片、残石磨,让人领略到废墟之美的魅力。 张炯说,南城城池的四个角的角墩显示着这座古城的明代风貌,它的作用相当于是烽燧,起驻兵、监查、防御之用。 沿着土阶登上角墩,便站在南城的最高处。俯瞰整个南城,我们发现这座古城的城墙保留十分完整,可以清晰地看见整个城廓。 白色,是积雪的颜色。黄色,是城池的颜色。黄与白相间,白的显得更白,白得似乎都和敦实的城墙一样坚硬;黄的显得更黄,枯草增加了她的层次,夕照柔和了她的沧桑。 从角墩下来,我们在城里的残砖断瓦间逡巡,我们找到了两块汉砖。与现代人们所使用的砖样相较,它更宽更长,在宽边的两侧,不是光滑的线条,而是有凸有凹。一方砖的宽边中央一侧有圆形的凸起,另一侧便定有相同大小的圆形凹处,每一方砖都是如此,一方砖的凸处于另一方砖的凹处相拼,就像现在的拼图一样,方方堆积,砖砖拼合,这才垒成了可以历经千年的黑水国城池。 出了南城,向东不远处便是黑水国遗址的北城。北城为汉城,自然会被无尽的岁月侵蚀得更加衰微。 在夕阳的垂照之下,它更像是一条即将隐匿身形的赤龙。 记者问张炯,我们在黑水国的古城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发现黑河的声与影呢?张炯反问我,几千年的时光里,谁又能知道黑河改道了多少次? 但是令人惊喜的是,和南城不同的是,北城城内长满了高大笔挺的杨树,树叶在西风中“簌簌”作响,我们似乎感受到黑河脉搏的流动。顺着茂密的杨树林,走到了北城的深处,看似就要走到边缘了,一个不大的缺口出现在城墙的中间。穿过缺口,一片看不到边的芦苇荡出现在眼前。 这简直就是隐藏在城边上的桃花源!有水的地方才会有芦苇,眼前的这一片长满芦苇的水域便是与黑水国息息相关的已经干涸的月牙湖。 月牙湖因形似月牙而得名,张炯说。黑水国北城就是依靠着这面湖水繁衍着,兴盛着。尽管湖水早已干涸,冬日里仍能看到芦苇的强大生命力。这月牙湖水里的芦苇有3米多高,钻进芦苇荡,身影就被藏得严严实实,抬头望天,看见的也只是硕大的芦苇花头。虽然天气严寒,但是风一吹过,漫天芦花飘扬,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了一幅洒脱自然的水粉画。 这片新雪覆压的土层之下,还会隐藏着多少惊世的秘密 有了人类的活动,有了建筑,同时就会伴随有墓葬。因此在黑水国区域内便分布有南北3公里、东西5公里的密集的古墓葬群,同时,在黑水国区域以外的周围以古代千金渠为沿线分布的大面积的古墓葬群令人称奇,据推算,在黑水国区域及周边的墓葬区的古墓葬不少于1万座。这些古墓葬主要为东汉至魏晋墓,为砖室墓。由于汉代建筑和大量古墓的存在,在这里汉代砖瓦的藏量最为庞杂,仅砖室墓一类,估计就有砖块1200万块,它们被工匠就地取材,砌筑了黑水国南城城墙墙体,长度可达490米,所以说黑水国南城是直接建在魏晋古墓葬群之上。 这里简直成了汉砖的“博览园”,铺地砖、画像砖、条砖、榫卯砖、楔形砖是应有尽有,考古学家们发现的永元十四年记事砖、四灵神兽画像砖、驱驴急行画像砖尤为珍贵。在南城的古墓葬区也出土有彩陶罐、陶仓、陶井、陶灯、陶炉等陶器,让我们由此可以想象西汉边地居民的日常生活。 而在近代,黑水国遗址就引来了不少垂涎这里宝藏的人们,他们的挖掘,想到的不是保护,而是掠夺:1908年,俄国人彼得·科兹洛夫来此探险,发掘中获得宋代《刘知远诸宫调》残本和部分文物;1914年,英国探险家奥莱罗·斯坦因以《马可波罗游记》为指南,第三次进入中国西北探险,一月到达敦煌,三月悄悄折回张掖黑水国遗址,进行一番挖掘;1938年,黑水国遗址更是遭遇浩劫,据说当时占据张掖的国民党部队,听信黑水国地下有金月亮的传说,对黑水国大肆挖掘。他们掘开无数古墓,获取大量文物、并暴殄天物用古墓青砖铺砌公路30余公里…… 张炯说,黑水国留给世人的不仅仅是城池的盛衰。它的的南城和北城仅仅是黑水国遗址的冰山一角,黑水国的史前文化遗址在考古方面的价值远远高于南、北两城。我们要去的史前文化遗址发掘现场正处在两城的中间区域。 记者所看到的黑水国史前文化遗址被包裹在塑料薄膜中保护起来,其中部分土方已经回填。 2010年到2012年,由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科技大学冶金与材料史研究所组成河西走廊早期冶金遗址联合调查队对黑水国史前文化遗址进行的考古发掘。除发现了较多的铜渣、铜器外,还出土了大量小米、粟、沾黄米、小麦、大麦等农作物以及动物骨骼文物标本,证明青铜时代黑河流域已形成多种农作物种植的产业结构、农畜产品相结合的饮食结构;2013年,考古人员再次对黑水国一处史前文化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发现距今4000多年的冶炼遗迹,为我国早期冶金技术研究提供了新实证。 众所周知,在西北地区,尤其是新疆境内,青铜时代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填补了青铜冶铸技术由西向东传播的空白,而黑水国的冶炼地点正处在这一核心地带。 从青铜冶炼的技术史的角度考察,无论红铜冶炼、范铸法、失蜡法还是砷青铜、锡青铜、铅青铜、锡铅青铜都是西亚早于东亚。而且铜以外的其他金属如金、银、铁等冶炼东亚亦不早于西亚。泰列克特等主张的青铜冶炼铸造技术由西向东传播的假说仍未遇到有力的反证。但是从器物类型考察,青铜鼎、鍑、鬲、爵、戈、戟、编钟、多珠铃、大铎、巴形器等颇具东方特色,很可能是东亚的创作,并有反向传播的可能。从乌拉尔到黄河流域在考古冶金学上已没有明显的缺环。 由黑水国史前文化遗址的冶炼遗迹,我们可以推想在公元前2000年以后,新疆到甘肃的河西走廊,一定存在着沟通西亚、中亚、东亚之间存的一条青铜之路,它所传播的不仅仅是青铜技术和青铜器,还包括众多的物资和观念如牛、马、羊及相关技术。 在以后,黑水国史前文化遗址的范围还会扩大、延伸,新一轮的发掘也许又即将到来。站在铁栅栏边,我们静静地凝望:在这片新雪覆压的土层之下,还会隐藏着多少惊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