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腾讯
[
导读]建国之后,北京已出现多次用水危机。为北京找水,是每届北京市政府的头等大事,甚至也是国务院大事之一。在一定程度上,一部现代北京史,就是一部找水史。
中国最渴都市北京,在扩张与找水之间有一场非正常的竞赛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近几十年来被过度利用。如今的永定河盛景,是用170余亿元人民币堆起的再生水人工大型湖泊景观。赵尚渝/CFP在中国,一个
城市正式提出“水资源储备”这个概念,可谓未雨绸缪。
这个城市,正是首都北京。
2011年末,《北京市“十二五”时期重大基础设施发展规划》发布。在这份规划中,供水系统作为最重大基础设施之一,居于重要位置,而“水保障”“水储备”这两个概念屡屡被强调。
北京勾画了宏伟的供水蓝图——建成10亿立方米“南水北调”水、10亿立方米再生水两大稳定水源,以缓减北京水资源紧缺形势。
在水资源保障之外,规划还重申“水资源储备”——北京正式提出这个词是在2011年初的《北京“十二五”规划》中——与粮食储备、石油储备等公众熟悉的词语不同,水储备几乎是北京创造出的一个新概念。
由这两份规划清晰可见,北京并不满足于“南水北调”进京,还将开展海水淡化进京、岩溶水开发,未来还将实施北引黄河工程。原本缺水的北京,在规划中却将成为一个丰水的北京。
北京缺水由来已久。世界上大国的首都,无不有大江大河作为水源依托,但北京是个例外;中国
历史上其他古都也拥有大江大河,北京又是个例外。
这种例外,让北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1949年之后,北京已出现多次用水危机。为北京找水,是每届北京市政府的头等大事,甚至也是国务院大事之一。在一定程度上,一部现代北京史,就是一部找水史。
北京市水务局副局长潘安君认为,北京是全世界水源供给最复杂、最艰难的大城市。自2011年5月以来,北京市人均水资源量已降至100立方米以下,不足国际公认的缺水警戒线人均1000立方米的十分之一,成为中国最“渴”的城市。
近十年间,北京城以规划者难以想像的速度“长大”,常住
人口由2000年的1360余万人飙升至2000万人,且增势不减。一场水源与城市
规模的博弈还在继续。
多位受访的资深水利、环境学家认为,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竞赛。真正的问题是,这种竞赛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一边是北京利用其首都的政治地位低成本发掘新水源;另一边是北京脱离水源承载力超常规发展。
北京的水问题为何成为大国之都的头等大事?北京找水格局是如何一步步演进至今?北京未来能否走出一边找水一边扩城的怪圈?厘清这些问题,关乎北京未来走向。
全新北京水格局“十二五”期间,北京供水将出现两大新“主力军”:“南水北调”工程供水10亿立方米、再生水供应10亿立方米。这两大“主力军”将为北京供应至少一半的水。理论上,北京地下水可以休养生息了
至迟到2015年,北京的供水格局将发生巨大
变化。《北京市“十二五”时期重大基础设施发展规划》,为公众勾勒出一幅全新的北京水格局。
在水保障方面,规划提出:到2014年形成“南水北调”、密云水库、官厅水库以及地下水、再生水联合调度的多元化水资源保障体系,缓解水资源紧缺形势。
北京市最近五年的年用水总量约为35亿立方米。密云水库只能供给不足6亿立方米,再生水供4亿至6亿立方米,其余25亿立方米左右主要来自地下水。
一位接近北京水务局高层的水务人士向财新《新世纪》形象地解释说,北京“十二五”(2011年至2015年)期间,供水将出现两大新“主力军”:第一支是外援——“南水北调”工程供水10亿立方米;第二支是内援——再生水供应10亿立方米。这两大“主力军”将为北京供应至少一半的水。
两大“主力军”将极大缓减北京“常规军”——地表水、地下水的压力。两大水库——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未来每年可供5亿立方米的水,那么地下水只需供10亿立方米,每年可以少采10亿至15亿立方米。北京地下水可以休养生息了。
这一新格局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60余年来,北京城看不见的水战争一直在进行。对地表水竭泽而用,对地下水大规模超采,欠下大笔环境债,时刻面临缺水的尴尬局面。
再生水是指污水经处理后的达标水,一般可用于厕所中水系统、城市绿化以及
河流生态用水等。受缺水现实逼迫,北京于2003年开始建设再生水厂,至2011年再生水利用量已达6.8亿立方米。未来四年内,北京计划将再生水年利用量扩至10亿立方米。
上述水务人士还透露,“十二五”期间除了两大“主力军”、两支“常规军”,北京还将打造至少三支“预备军”,即海水淡化、岩溶水开发以及北引黄河工程。
本次规划中的水保障,与上述人士的说法大体一致。规划具体表述为:“结合南水北调通水,比照粮食安全储备模式,研究建立北京水资源安全储备制度。完善海水淡化前期工作和岩溶水资源勘查评价,做好工程建设的前期储备。”
虽然未提到北引黄河水,但北京水务局高层近年已多次向外界吹风,称近两年将上马北引黄河的相关工程,预计每年引水3亿立方米。
在北京供水将迎来新格局的背后,是城市规模与水资源竞赛升级。时间进入2012年,北京常住人口已突破2000万大关。尽管北京通过外调水和再生水两条途径,新增供水近20亿立方米,但新增水量也恐将被新增人口所吞噬。北京仍将是一个极端贫水城市。
没有迹象表明北京在未来数年会停止人口大幅增长。近十几年来,北京一直试图控制人口规模,但目标屡设屡破。2003年,国务院批复《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2020)》,其中明确提出北京2020年人口控制在1800万。北京市政协的一份调研报告认为,2006年起的四年内,北京人口年均增长54.3万人,70%是流动人口。调研组预测,按这种态势增长,2020年北京常住人口预计将达2500万人。
北京水真相北京并不高的水价能维系至今,在一定程度上是北京靠其政治地位,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四处调水的结果
北京是一个缺水的城市。不过,这只是一个概念。现实生活中的北京居民,很少有缺水的切身感受。
数十年间,北京市民拧开水龙头,很少有不出水的事。从水价看,北京每立方米水4.6元已为全国最高,但在长三角二线城市宁波、无锡、常州等丰水城市也突破3元的背景下,北京水价并不算高。几十年来,北京的多数企业也少有被限制用水的经历。
外地人来京,不仅感觉不到北京缺水,还会有北京丰水的错觉。近两年,干涸多年的东郊潮白河以及西郊永定河,也恢复了荡漾碧波和众多与水相关的景观。以前、中、后海为代表的数十个城市湖泊,总是水美景秀。
然而,“水北京”仅是一个美丽的假象。很少被官方提及的事实是,北京市内的自有河流、湖泊,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基本断流、干涸。之所以现在还成为景观,全系外引水及再生水之功。
比如,以长安街为界,北部的圆明园、颐和园、前中后海等,用的主要是经京密引水渠调来的密云水库的水,而这个水库的水主要来自河北省;长安街以南的河流、湖泊,则都是再生水注入造景。如果细算这些景观成本,其造价高得惊人。
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近几十年来也被吃光榨尽。
上世纪50年代,官厅水库将北京母亲河永定河截断,致使北京石景山区三家店坝址以下河段长年断流,河道干涸。如今的永定河盛景,是用170余亿元人民币堆起的再生水人工大型湖泊景观。
北京人对密云水库感情深厚,都知道京城饮三杯水,其中有一杯来自密云水库。但密云水库之下的潮白河段,数十年间已基本干涸。目前的潮白河水面,是用温榆河调来的水,在几道橡胶坝间蓄起的景观湖泊。
如今的京城供水,三分之二依赖地下水。一个可悲的事实是,超采地下水数十年后,北京已处于一个2000多平方公里的地下水大漏斗上,地面沉陷等生态问题随时威胁着安全。
随着数十年来的不断膨胀,如今的北京已成为一只吸水巨兽。除了依赖官厅水库、密云水库及超采地下水,北京历年来多次从河北、山西调水;当下正在实施的“南水北调”工程,也让湖北、河南两省付出沉重的
经济和生态代价。
未来,北京还要实施引黄工程。而黄河早已不堪重负,若不是人工调节,早已成为断流之河。
此外,北京还打算开展海水淡化项目。这在巨大工程代价之外,还会引发渤海海水咸化等生态问题。
由此可见,北京并不高的水价能维系至今,在一定程度上是北京靠其政治地位,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四处调水的结果。
水荒初成在历史上,北京城自有水源每年水量仅数千万立方米,对于古代不足百万的京城人口来说,勉强够用。1949年之后,随着人口的膨胀,缺水与新都建立如影随形
放眼全球,大城市都依托大型河流而发展。如巴黎有塞纳河,伦敦有泰晤士河,首尔有汉江。中国历史上的其他五大古都,也有自己的大型河流,如西安有渭河;南京有长江;杭州有钱塘江;洛阳、开封也分别有洛水和黄河。
1949年,新中国将北京确定为首都。当时的北京区域,只有长河、莲花河、清河、坝河等小型河流,全年地表水总量仅为5000万立方米左右。1975年左右,随着北京地下水的开采,北京的地表径流基本断流。
当初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要在几十年之后向它的居民每年供水近40亿立方米。
事实上,北京虽有3000余年的建城史,但直至最近1000年内的公元1153年,才第一次有了像样的发展。是年,中国北方游牧
民族在这里建立金朝,号为中都。水利学者和历史地理学者研究发现,相比西安、南京等古都,历史上北京城市发展缓慢的根本原因,是水源短缺。
中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指出,北京其实也是逐水而建的城市。金中都建于今日北京南城莲花池以东,依傍永定河支流莲花河。1260年,元朝在北京建大都,是依托北部的高梁河。明清两朝,均建于高梁河区域。
莲花河是永定河支流,由于永定河改道北京西郊,至元朝时水流已较弱。高梁河是潮白河支流,后经人工开挖,北京西北海淀台地上的玉泉诸水也汇入该流。因此,在历史上,高梁河是北京城最重要的自有水源,但其每年水量仅有数千万立方米。虽然细小,对于古代不足百万的京城人口来说,勉强够用。
千年历史过眼烟云,河流湖泊亘古不变。1949年后的都城,就在这样一个缺水地带铺展开来。对于新中国来说,流淌了数千年的这点北京地表水,只够维持城市景观和少量饮用水。
历史学者研究发现,清朝末年,北京仅有人口72.8万人左右;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北京人口发展至156万人左右。建都之后,短短数年之内,北京人口便骤然增至数百万。至1958年,北京人口已达660万人。缺水与新都建立如影随形。
随着新中国首都建设展开,至上世纪70年代,北京人口更达八九百万之众,比清末人口增了10多倍。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北京多次发生大旱,其中1972年大旱后开始大采地下水作饮用水源。
1975年前后,北京原先的地表径流基本断流,众多湖泊日渐干涸。为北京增水迫在眉睫。
京城东西“二龙”——西郊的永定河、东郊的潮白河,刚一建国就被确定为北京新水源。这是顺理成章的选择。历史上,多个朝代在解决北京水患(主要指漕运、农业灌溉)时,都会在“二龙”上做文章。
史料显示,新中国在1950年至1958年间,曾五次扩界,市域由700多平方公里扩至16000平方公里。一位熟悉北京水务的专家回忆称,扩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将永定河和潮白河划入北京市境内。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也是海河五大河中最大的一条河流。这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依然有年径流量20余亿立方米的季节性河流,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一再改道。其故道曾流经现今北京中心城区多个地方。北京小平原的形成也赖其功。
潮白河也是海河五河之一,历史上年径流量达10多亿立方米。
1951年,永定河上,位于河北怀来境内的官厅水库开建。这是新中国第一座水库,设计总库容达41.6亿立方米。1954年前后,官厅水库建成。
1960年,密云水库在潮白河上建成,库容高达43.6亿立方米。至此,北京用两座水库锁住“二龙”。
随后数十年,“二龙”之水通过永定河引水渠、京密引水渠,汩汩流向北京。当时多数水利界人士都以为,“二龙”进京后,京城再无缺水之忧。
但事实上,北京水危机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竭泽官厅、密云随着北京成为政治、经济中心,两库之水很快跟不上需要,而永定河和潮白河则付出了断流的代价
然而,就在两座水库兴建的同时,北京城开始向工业化的方向发展。上世纪50年代末,在前苏联援助下,北京工业快速发展,朝外棉纺区、东南郊机械化工区、酒仙桥电子工业区等先后兴起。之后数十年,北京得首都之利,众多工业央企和相对优质的工业企业纷纷落户。北京不仅成为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成了全国经济中心。时至今日,北京依然是北方惟一的经济中心。
以今日的眼光看,在北京这样的缺水之地建都,应当预见到北京不能上马耗水工业,并应该考虑如何应对大量涌入的人口。在后来的发展中,这两者都被现实所验证。不仅如此,上世纪70年代,在“抓革命促生产”风潮之下,北京还在郊区推行农业大发展,甚至一度种植耗水作物水稻。
如此铺张之下,“二龙”之水很快就供不上北京城的需要。1980年、1981年,北京连续干旱,地表水衰减严重,官厅、密云两水库来水量也大为下降。
一位北京水务专家回忆说,1981年,国务院曾召开京津用水紧急会议,相邻省份和相关部委参加会议。会议决定,密云水库此后将不再为天津、河北供水,专供北京。
而北京自身,在之后的20年中,用水策略被迫改为“保生活、压工业、弃农业”。上述措施,此后十几年间起到至关重要作用。两大水库蓄水有所增加,1994年密云水库一度蓄水至30多亿立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