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eeo.com.cn/2014/0511/260368.shtml
转载自《经济观察报》的一篇文章。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延龙 在陕西,有关“三分咸阳”的话题,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每一次都伴随着无数争论,人们关注这座
城市,归根到底,关注的是它与西安的关系走向。
上个月底,西安召开的大关中发展论坛上,最早提出西安—咸阳一体化的当地学者张宝通又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咸阳市政府以“关于某学者‘三分咸阳’观点的声明”形式,对张的观点进行反驳,地方政府直接介入争论、驳斥学者观点,这在国内实属罕见。“三分咸阳”的核心问题,是到底要不要通过调整
行政区划,将与西安毗邻的咸阳主城区并入西安。现在及以往的争论中,
历史与现实交错混杂,人们用立场寻找证据、用历史否定历史、用现实讽刺现实。
尤有意味的是,张宝通那被许多人看作不尊重历史文化的经济学者观点,却被历史学者认为最大程度的还原了历史;而在两地乃至上一级政府内部,任何有关西安、咸阳
行政区划调整的讨论已成为越来越讳莫如深的话题(尽管两地在过去几十年中,早已数度调整分分合合)。
那么,三分咸阳的背后,其历史逻辑究竟是什么?
一
在大关中发展论坛上,张宝通说,将咸阳中心市区和泾阳、三原、兴平、礼泉划归西安,使西安成为亚欧大陆桥经济带的心脏和国际化大都市;将淳化、旬邑、彬县、长武划归铜川,把铜川建成渭北的中心城市,解决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世界性难题;将乾县、永寿、武功、扶风、眉县、周至划归杨凌,使杨凌由试验区变成示范区,建成
中国唯一、世界唯一的农科型中心城市。
简单地讲,这个想法最重要的一环,是将咸阳主城区(渭城区、秦都区两区),以及与西安临近的4县并入西安,至于北五县划入铜川,以及西部诸县并入杨凌,只是顺势得其利。
在张宝通看来,通过行政区划的调整,做大做强西安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建设大西安、带动大关中、引领大西北、走向大亚欧,只有解决好了第一个问题,才能使西安真正发挥引领作用。
这看起来很像单纯的经济学家的观点,张是西咸一体化的最早提出者,此前曾任陕西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也正因此,“三分咸阳”的提法,也被一些人看作经济学者单纯从经济学角度考虑的一厢情愿,而忽视了千年古城咸阳的悠久历史文化。
咸阳市政府也这样认为。在“声明”中他们说,“咸阳是我国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具有2360多年的建城史,是中国第一帝都。这样一个拥有厚重历史文化传承和充满经济活力、具有广阔发展前景的城市不可能在我国行政板块消失。”
言外之意,咸阳拥有区别于西安的悠久历史传承,这样一座古城不可能、也不应该并入西安。咸阳彬县宣传部的官方微博“彬县宣传”则直截了当说——“没有历史观的学术,只能自欺欺人。”
有时候人们捡起“历史”,为的是向自己隐瞒真正历史的内容。如果要谈“历史观”,咸阳并入西安,可能更符合这座城市久远的历史。
曾作为秦都的“中国第一帝都”,是为咸阳“独立性”辩护的人们最喜欢使用的论据,但秦都咸阳何在?《史记》说,“汉长安,秦咸阳也”。在历史学者看来,秦朝建都于咸阳时,长安城并不存在,而曾作为都城的咸阳城的延续,其实是汉长安城——至于咸阳、长安的区别,只是同一座伟大城市在两个朝代不同的名字而已。
换言之,对于这两座如今仅相隔20公里的城市,根本就不存在两个千年古都——一个说自己的中国第一帝都秦都,另一个说自己是周秦汉唐四大古都之一,这是不合逻辑的。
二
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在被询问咸阳历朝历代的政区变革时,历史学者们总是会提到一本书——《西安历史
地图集》。
让我们谈细一点。《史记·秦本纪》载:“十二年,作为咸阳,筑冀阙,秦徙都之。”咸阳取名,是因建城于山之南、水之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水即渭水,今天的渭河,至于山,有人说是如今位于礼泉县的九嵕山,也有人说是咸阳塬。
研究历史地理学的中国古都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李会福说,最初,秦国在渭河北岸建设宫城,随着秦国国力逐渐强盛,咸阳逐渐向南发展,跨越渭河,如今考古发现的秦都咸阳章台宫、长安宫、兴乐宫、六英宫、甘泉宫,实际上都位于渭河南岸(如今西安市版图内),这些重要的宫殿与渭河北的咸阳宫隔河相对,通过几座渭桥相连接,共同构成秦都“大咸阳”。
在当时,渭河实际上是“秦都咸阳”的城中河,都城已经涵盖了“渭水贯都”这样一个
规模,绝不是局限在渭水北岸如今的咸阳市那一块地域。
到西汉,刘邦取关中,建都在秦都咸阳的渭南区,为“长治久安”,《史记》载: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更名咸阳曰长安”。
李念福说,汉长安城建立后,如今咸阳所处的渭北区域——当时的渭城县,是作为首都长安的卫星城而存在。
曾作为帝都的长安和咸阳城,其实本就是一座城市。这之后的历史则为人们熟知:隋时,在汉长安城的东南方向兴建了大兴城,唐朝则在大兴城的基础上进一步建设了唐长安城,也即如今西安市的基本市区版图。
唐朝以后,长安不复为都,但即便如此,后来在渭河北岸咸阳宫原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渭城县、咸阳县,也一直是归属于西安府的下属区县。
按照清代的行政区划,西安府辖一州十五县,咸阳县是作为西安府下辖的一个普通区县而存在,这一格局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国。
到1953年,西安成为直辖市,咸阳县才正式独立设市。在研究城市规划的学者看来,咸阳当时的脱离,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下,按照直辖市不再管县的原则城乡分离的结果。
可以印证这一观点的是,之后,西安直辖取消,1966年,咸阳再度并入西安。
这之后是文革期间一系列的行政区划密集调整,1969年,陕西省革命委员会批准咸阳专区更名为咸阳地区,咸阳地区革命委员会由咸阳市迁至兴平县;1971年,西安市代管的咸阳市划归咸阳地区,咸阳地区革命委员会由兴平县迁回咸阳。
爬梳史料,如今被行政区划所区隔的西安、咸阳两个城市,其实一直都拥有共同的历史——曾是同一座都城,也曾同属一个作为普通行政区的西安府或西安市。在历史上咸阳的两次脱离,一次是因为西安直辖,再一次则是文革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直至形成如今格局。
三
这似乎有点讽刺:“三分咸阳”这样一个被看作不尊重历史的经济学者观点,恰恰还原了真正的历史。
当然,经济学者提出这样的观点,出发点不是为了让历史重现,而是为了通过调整行政区划,使两地的经济要素流动更活跃、更容易一体化发展——不建立这样一个“大西安”,长期隅于西北的西安很难在愈来愈烈的中西部城市竞争中,同“大重庆”、“大武汉”、“大成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这样的观点看起来好像有点落伍——总有一些人反问,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协作和一体化,难道不是要通过突破现行的区域行政界限,真正追寻市场经济的规律,引导生产要素跨区域合理的自由流动来实现吗?
看起来很对,但也有陕西省的官员在经历了西安、咸阳十余年的跨行政区痛苦磨合后,反问说:跨行政区的区域合作、市场合作是一种进步,但是,为什么我们一直搞不好呢?
或者可以再多问一句,既然市场化磨合如此之艰难,调整行政区划为什么看起来又如此敏感呢?
从历朝历代,到新中国,行政区划的调整一直是一个动态的、随时而变的、因时而需的进程。农业社会中,行政区划的设立遵循的是“山川形便、犬牙交错”的原则,前者体现了区域整体性原则,而后者则是为了使相邻政区彼此交错,从而相互牵制,为的是避免出现“形胜之区,四塞之国”,抗衡中央集权。
直到如今,中国各地的行政区划仍在根据形势需要,不断做出调整,原则则是用最小的行政
管理成本,获得最大的管理效益,近十几年中,发生在重庆、成都,乃至最近撤销安徽巢湖地级市的各类调整,数见不鲜。
这样的调整所面临的阻力,也非一般人能想象,也正因此,记者此前采访重庆的相关问题时,当地上下都对重庆直辖后的第一任书记张德邻给予高度评价——“他率先开启了重庆行政区划改革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他强力推进,连扳‘三座大山’(指并入万县市、涪陵市和黔江地区),后面重庆发展不会有这么好的局面。”
如果说,“三分咸阳”的阻力,既非历史、又非市场,那到底是什么呢?其实这是很清楚的。一位陕西省的学者说,“任何一个城市的领导,都不可能希望这一级市政府消失在自己的任期里,这其实是在当前的大环境中,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当然,这也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