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从报章得悉,台北有回民公墓。岁次更迭之际,雨中踏访,以笔记之,以飨两岸同胞。
沿崇德街蜿蜒小路盘山,山路回转中,左手边三三两两之坟茔渐次出现。车至半山,不忍走马观花,弃车步行,约五六分钟路程,眼前便豁然开朗。
环抱的山坳中,墓冢漫山遍野,各家墓主所造之阴宅屋瓦相连、亭台相间,如山间城郭。依地势观之,山坳背北面南,宛若盘腿而坐之巨人,前有山丘障目,后有高山依靠,脚下是公路、捷运干线,车水马龙,风水甚佳。
巨人右手臂膀处,便是全台湾最大回民公墓,始建于一九一九年。公墓左右皆有四方界碑,上书“回教公墓地界”。字迹浑厚似“颜体”,但偶见笔划缺损,尚未弥补。
有别于临近墓园,回民公墓都依伊斯兰教规土葬,墓碑整齐划一,许多逝者名字嵌入“哈智”或“哈吉”两字,表明生前去过麦加朝觐。
细观之,各墓碑大致有五项内容。
墓碑最顶端均刻伊斯兰文字,内容不尽相同。其下两边,錾刻死者籍贯,如云南腾冲、河南汲县、辽宁营口、陕西南郑、甘肃临夏、新疆承化……几乎全中国所有省份,均在此留名,亦表明他们至死都心向故乡。
墓碑中央乃逝者名讳。“先严”、“先慈”、“先考”“先妣”等称谓与汉文化对逝者的称谓别无二致。所有墓碑都遵循一种排列方式,即左下方是逝者生卒年月,右下方是立碑者的名字与辈份。
研究台湾历史的人类学者说,这些墓碑全都是活生生的历史。
回民公墓最高处,绿树荫蔽、伊斯兰教标志性的新月伸向天空。沿着已残损之台阶拾级而上,便是桂系名将白崇禧长眠之所。
白氏安葬之所,名为“白榕荫堂墓园”,园名由白崇禧亲自题写,显示其生前就已经开始营建陵寝。
白崇禧是世袭的伊斯兰教徒,一九四九年来台,一九六六年过世。其夫妇二人皆按穆斯林传统安葬。墓园正中,白崇禧及其妻马佩璋比肩而处。马佩璋早于白崇禧四年仙逝,白崇禧率子女为其立碑“先室马夫人讳佩璋之墓”,而白崇禧死后,白氏后人七男三女为父立碑,上书“先考陆军一级上将白公讳崇禧府君之墓”。
白氏墓园另建有两座回民墓地少见的牌坊。正面有蒋介石题“轸念勋猷”并书“健生同志千古”(白崇禧字健生),于右任为“白嫂马夫人仙逝”所题“母德扬芬”刻在背面。而在墓群右下方,一座伊斯兰风格的八角亭中,白崇禧树碑一座,记述其对马夫人的款款深情。
白氏墓园顶端,有一座“崇禧清真寺”。寺,实非寺,乃是一座平顶亭而已,亭身漆红,年代久远,漆已斑驳。亭前有一水泥造冲天柱,似十八般兵器的金刚锏,倒立于亭前。锏前刻“忠肝义胆”、后书“仰不愧天”,锏身左右有“桂林白崇禧”书两联:孤臣秉孤忠五马奔江 留取汗青垂宇宙;正人扶正义 七鲲拓土 莫将成败论英雄。
离开回民公墓之际,华灯初上。寂静的公墓背后,竟是繁华的街市和台北一0一的摩天大楼。司机说,年年清明,这里人山人海,人们记着他们,记着他们写在碑刻上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