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基层政府的合并浪潮及对我国的启示
高秉雄、陈国申
(原文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06年02期)
为了解决农业税减免所造成的乡镇财政困难,2000年后中央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文件提倡乡镇合并。截止到2003年,全国乡镇合并到了38028个。与1985年相比,乡镇总量减少了53110个,减幅达58.27%。[1]合并乡镇无疑可以减少行政开支、精简乡镇机构和人员、减轻农民负担,但在乡镇合并的过程中,也存在不少问题,比如乡镇合并影响到了乡镇正常的服务功能,甚至有的地方还引发了群众集体上访事件,影响了社会稳定。其实,大规模的乡镇合并并非我国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殊做法,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直到80年代末,西方各国也普遍兴起了基层政府合并浪潮。其中既有大量成功的经验,也不乏半途而废的尝试。本文试图对西方国家基层政府合并进行梳理并比较分析,为我国乡镇合并提供借鉴与启示。
一、西方国家基层政府合并的原因
本文选取西方六国作为考察对象,包括北美的美国、北欧的瑞典和挪威、南欧的法国、中欧的德国[注;]及西欧的英国。其中,美、德是联邦制的典型,其他属于单一制类型;北欧和英、德算是高福利国家,美国相对更自由主义一些。这些国家基层政府合并的原因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扩大地方政府规模,提高服务能力
西方基层政府尤其是农村基层政府,一般都有人口少分布散的特点。比如1972年法国基层政府尚未合并时,全部37673个市镇中,既有大中城市,也有小乡村,人口超过2万人的只有334个,人口少于1500人的却有35000多个,其中有24000多个市镇的人口少于500人。[2]随着工业化发展,农村人口大量外流,农村市镇人口严重不足。这种规模过小,人口基数过小的状况成为了制约基层政府提高服务能力的一个瓶颈。一方面,人口少,基层政府的税收基数小,财力严重不足,无法正常行使市镇政府的应有职能,市镇居民本应得到的服务无法保证;另一方面,人口过少,基层政府的服务也难以形成规模效益,会降低服务效率。因此,合并基层政府就成了增大人口规模、提高政府服务能力的一种当然选择。
(二)提高财政能力,保障地方自治
相对独立的地方财政是地方自治机制运营的物质基础,同时财政自治又是地方自治的重要内容[3]P220。挪威政府于1944年成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处理与基层政府机构组织有关的问题,重建地方行政管理机构成为其核心工作。1950年后,它提交了一份报告阐明了基层政府改革的两项基本原则:一是自治市政府应该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享有自治权;二是自治市政府享有最低限度的经济管理权。该委员会指出,“如果自治市政府缺乏必要的资源而不能在法律规定的最低限度内履行其职责,则自治市政府的设立是不切实际的。”因此,所有自治市政府必须拥有最少规模为2500-3000人的居民、商业设施、社区中心和发展全面的初等教育体系。该委员会认为,地方的经济实力和财政能力是建立自治市的首要条件。[4]P144但1951年774个自治市政府中,人口低于2500人自治市政府要求规模的只占51%。基层政府数量众多、人口分散的局面严重制约了地方自治的实现。提高财政能力、保障地方自治成了挪威基层政府合并的根本原因。
(三)解决城市化与郊区化问题
城市化与郊区化是西方国家工业化过程的两个不同方面:相对而言,前者是一个向心过程,是农村人口向工商业中心聚集的动态过程,后者是一个离心过程,是工商业中心的富裕阶层向郊区迁移的动态过程。
城市化造成了城市人口大量聚集的问题。二战后德国经济迅速腾飞,1000万东德移民涌入西德,西德人口较战前猛增1/4,在此背景的影响下,西德出现了飞速的城市化、工业化进程。[5]P36产业集中、城市人口扩张造成了农村人口的大量流失,传统农业地区相继衰败下来。西德原有的乡镇区划界线也失去了意义,反而成为了城市化、工业化的障碍因素。人口和社会经济的不平衡和既存的地区结构不合理,使得人们寄希望于一种“中心-地方”体制——按照功能中心来设置市镇,建立一个包含学校、医院、药店、剧院等公共服务的多功能地方单位——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合并城市与周围乡镇市镇、打破传统地理区划成为了解决城市发展限制问题的一个首选方案。
与之相反,郊区化则造成了城市发展中管辖权及人口的分散问题。这在美国都市发展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许多观察家认为,20世纪30年代以后在美国基层政府中出现的最严峻问题是大城市区的治理问题,而大城市区所面临的主要就是管辖权的分割问题。据估算,每个大都市区大约由100个以上的基层政府组成,包括很多自治市、学区、县、乡镇和特别区,大约有1/12的大都市区由250个以上的基层政府组成。[6]P280管辖权的分割使得每一辖区内都缺乏充足的资源,遇到问题时整个社区无法采取一致行动,市民们对各种管辖权感到困惑,不知谁为社区中的问题负有主要责任。与管辖权分割并列的另一问题是郊区对市中心的财政剥夺问题。大量富裕阶层从喧嚣污浊的市中心搬到静谧清新的郊区居住,成为郊区政府的纳税人,但他们还要到市中心上班,享受市中心的公共设施,却不用向市中心交税。于是“统一的社区,统一的政府”就成为了美国基层政府改革的口号,希望通过市县合并形成跨行政区划的统一政府来协调税收与服务。
(四) 执行国家职能,实现国家福利的地方化
西方国家往往都有地方自治的历史传统,地方享有较大自主权,中央政府对地方事务几乎完全采取不干涉政策。但福利国家的到来改变了这一传统,福利国家的实现对地方机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逐步扩大其在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供给方面的职责,地方政府机构逐步成为了中央政府实施福利国家政策的工具。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即基层政府必须达到一定的人口规模,于是合并基层政府,扩大人口基数就会成为一种必然。
英国素有地方自治传统,中央政府主要负责外交、管理帝国、制定政策,日常国内事务则完全交给地方议会处理,这种格局被称为“二元政体”。[7]P9、12在这种政体下,地方自治政府建立在普遍的选举权之上,拥有广泛的地方自治和财政独立。20世纪30年代之后,英国进入了福利国家时期,基层政府被要求执行福利国家政策,地方自治的黄金时代结束。瑞典也是一个分权的福利国家,福利国家服务的发展被重新定义成了地方性福利的发展。[8]P137社会福利实现过程中,自由市镇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承担着向每个公民提供大部分直接服务的职能。在德国,基层政府尤其是县和乡镇,除完成地方自治的相关事务外,还要执行国家委托给它们的任务和职责。社会政策职能也是德国基层政府传统中的重要部分,属于其自治事务,因此它被称为“地方福利国家”。[5]P921961年的《联邦社会救济法案》更进一步确认社会救济是地方政府不可推卸的任务。但德国基层政府却因规模太小而无法胜任,合并前乡镇政府共有2.4万个,平均规模2400人,据专门机构的科学预计,根据当时的经济社会状况,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未来合理的人口规模为8000人,这样才能设置带有操场和游泳池的小学校、敬老院和药店等等。[5]P38英国、瑞典、德国这三个高福利国家也因此兴起了基层政府的合并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