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馒头没错，打翻稀粥就不对了
阿蚌
在关于人口政策改革的讨论中，我主张尽早废除计划生育政策，但我能够接受先全面放开二胎再全面放开生育的分步实施方案，支持以无条件放开二胎为底线的多种改革方案。何亚福在2007年1月6日起草的《放开二胎倡议书》，我签名支持，倡议书中申明“要缓解人口危机，当务之急是放开二胎。”和“放开二胎是保持合理人口结构的最起码要求。”这里强调的是“当务之急”、“起码要求”，都很清楚地表明，这个倡议书并非将放开二胎作为人口政策改革的终极目标，而只是将之作为人口政策改革的一个步骤。阿蚌在《实行公民自主计划生育建议书》中也提出“建议对现行人口政策进行改革，实行公民自主计划生育；或者先全面放开二胎，以后择机再实行公民自主计划生育。”以上这些“放开二胎”的提法，很明显都只是过渡方案，目的在于争取社会各界的支持，尽快缓解我国的人口灾难（防风语）。如果不是眼睛或者胸怀有什么问题的话，任何一个稍有点阅读能力的人都不会将“当务之急是放开二胎”的提法与“放二禁三”的提法混为一谈。
我之所以一方面要求尽早废除现行计划生育政策，一方面又表示能够接受先全面放开二胎再全面放开生育的分步实施方案，是因为考虑到我国政治制度及民众观念等多方面的现实。我已在《一步走还是两步走》中阐明，两步走的方案更有利于争取社会各界的支持，有利于决策者在现行法律框架内操作，也有利于尽快缓解当前人口灾难。如果说这是向决策层妥协的话，我认为也是有价值的妥协，也是有利于推进改革的妥协。另外，中央决策层要进行人口政策的改革，一定要参考几个改革试点的经验，而近年在甘肃酒泉、山西翼城、河北承德、湖北恩施等地搞的试点，基本为二胎的试点。这些二胎试点为全面放开二胎提供了充足的实践依据，却难以给全面放开生育提供直接的借鉴，决策者推进人口和计划生育政策改革不能一步到位也就几成必然了。
我接受两步走的改革方案，不怕有人指责我是站在体制之外却偏袒体制内人士，也不怕有人指责我有取悦领导层的倾向。我只是知道，古今中外，既不争取民众支持，也不争取领导层支持的改革从来就没有成功过；毫不妥协的改革也从来没有成功过。不要说是改革，就是革命，也不能没有妥协。要改革，就不能无视任何一个社会群体在改革中所能够发挥的作用。无论是体制内专家、官员，体制外的学者、群众，都要争取让他们成为改革的促进派。虽然当前反对强制计划生育的声浪日益高涨，但阻挡改革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由于体制内部分顽固专家阻塞言路，混淆视听，决策层对于计划生育的灾难性后果还没有充分的认识。而基层群众也往往喜欢凭个人的好恶来判断计划生育的是非，并不能从人口大局上来进行客观的评价。比如很多网友在我的几个关于放宽人口政策的帖子后面留言表示：放宽政策也没用，反正他不会生二胎，他经济能力不足，精力不足，他还要追求自由的生活。我身在基层，近年又常与身边的人交流对计划生育的看法，深知计划生育三十多年的宣传作用有多么强大。现在在民间，还有相当比例的民众坚信计划生育是绝对正确的，坚信如果不实行计划生育中国人就一定会挨饿。要扭转这些人的观念，还需要一个至少几年的过程。
我当然希望强制计划生育政策从明天起就全面废除。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坚决不接受先无条件放开二胎再全面放开的两步改革方案。就如一群饥民，在要求吃馒头的同时，没有理由拒绝救济者施予的稀粥。如果其中真有一个饥民，坚决要吃馒头，并且愤怒地打翻送到眼前的稀粥，然后又骂施粥者小气，又骂接粥者软弱，那是不利于缓解饥饿的。如果有人鼓动全体饥民坚决要吃馒头，宁可饿死也坚决不喝稀粥，他的这种行为就是对民众极不负责任的冲动行为。
在人口危机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缓解这场危机，而不是互相指责。独生子女政策从1980年开始推行，到2010年恰好达到当初决策者承诺的“三十年”期限，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改革机遇。我们必须认识到，人口政策改革已经错过了几次重要的机遇，2010年这个最重要的机遇不容再错过。如果人口研究者都专注于指责他人，抬高自己，搞窝里斗，导致中国人口政策改革再次丧失重要机遇，那么就是这些人共同的耻辱。我们都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兄弟二人见有大雁飞过，就开始争论射下来以后是烧着吃好还是煮着吃好，结果却错过了射雁的最佳时机。做为一个有社会良知、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口研究者，不应该愚蠢到犯和射雁兄弟一样的错误。
强制计划生育就如一座危楼。要拆除强制计生这座危楼，一种办法是一次放足炸药，在一声巨响中把它夷为平地；另一种办法是，采取定向爆破的办法，用少量的炸药先拆除它最关键的几个支撑点，然后再动用各种力量促其垮塌，直至全面拆除。我认为在第一种办法条件不完全具备的情况下，没有理由不接受第二种办法，因为这种办法既容易实现，又节省费用，副作用还最小。我觉得，要推进中国的改革，还要了解中国的政治架构和国人的思维方式。急于求成、急躁冒进的心态还是难以成就大业。
就目前国人的生育意愿和养育习惯来说，实行放开二胎、一步废计甚至鼓励生育这几种方案，对于我国人口出生率的影响差别极小，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一定要一步达到终极目标不可。就如同前面提到的饥民，由于多年的饥饿，消化系统已经严重萎缩，消化功能已经严重弱化，即使真的拿到了馒头，也未必就真的能够吃得下去，弄不好还会撑破了胃肠，倒不如先平静地喝下稀粥，等胃肠功能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之后再去吃坚硬的馒头。
有人指责提二胎方案的人（包括以放开二胎为过渡方案的人和以放开二胎为终极目标的人）要价太低，耽搁了改革的进程，是历史的罪人。按照这样的有罪推定逻辑，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推定：正是因为有人提出立即停止计划生育并且严惩相关责任者，给体制内官员学者造成了心理恐慌，致使他们索性拒不承认人口政策的失误，最终耽搁了人口政策改革的进程呢？理性和良知告诉我，不能这样推定。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这样推定，我就成了一个心胸狭隘、蛮不讲理的家伙。从另一个角度说，向决策层提出建议，并非谈判，也不同于跟小贩讨价，要价高低与结果没有必然联系。而且我觉得，多几种要价，恰恰能够促使决策者进行更深入的调查研究，而不致轻信一家之言。
我当然深知坚守理念的可贵，我也非常佩服勇于坚守理念，决不妥协的人。但我知道，坚守理念不等于放弃策略，不等于放弃步骤。与佳人共度良宵是你的终极目标，你自然可以直接向佳人提出你的终极要求，但你没有理由指责别人送鲜花献礼品请吃饭的过程缺乏效率，是浪费时间的罪人。如果一定要像阿Q那样，索性放弃中间铺垫，来个一步到位，直接对吴妈提出终极要求“我和你困觉”，效果也未必让人满意。
十几年前，我也曾经有愤青的特征，对于社会上诸多的不公平不合理现象，总希望能通过一场彻底的变革，第二天就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可经过几十年的风雨，社会现实告诉我，通过一场改革就达到我们要达到的终极目标，往往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希望比我博学多识比我阅历丰富的人，不要比我更像一个愤青。
201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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