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說中文和英文都是香港人「我們的語言」,也許有些人聽了心裏很不是味兒,但關鍵在於,即使認同了英語同屬香港人的語言,卻沒有影響香港人對祖國的認同(尤其是文化上作為中國人的認同)。事實上嶺南珠三角一帶受西洋文化影響,絕不自香港始,早於十三行在廣州建立,歐洲文化已不斷地進入嶺南大地,最後成為我中華文化(尤其是嶺南文化)的一部份。你有時間可以去廣州陳家祠看看,去開平塔樓看看,甚至去珠三角一直往西江而上的廣西梧州、南寧、百色老街看看那些老式「騎樓」,在那「粵味」建築的背後,你可以很容易的看到西方建築的影響。再有時間聽聽二十年代的廣東「精神音樂」,聽聽經典的「步步高」,你可以發現廣東地方音樂中不單用了二胡,還用了小提琴中提琴。再說到近當代香港,你有機會到香港的市井舊區走一走,到平民百姓就餐的「茶餐廳」看看,可以見到大家吃的是叉燒伴意大利粉、喝的是港式奶茶。你說紅茶和意大利粉不是歐洲人的玩意嗎?你說對「多數內地人」來說小提琴就是洋鬼子的音樂嗎?你說巴洛克時期的就是殖民地的烙印了嗎?對不起,這些舶來品早已變成吾輩自家收藏了,而且和我們祖先留下來的財富相處得很融洽。
我再重伸一次,自從英國守不住香港,給日本帝國主義攻陷後,他們在香港的威名早已蕩然無存。在五十年代中至七十年代初,華人的抗爭一浪接一浪,英國國勢在全球如江河日下,在小小的香港他們也不得不把對社會的絕對話語權拿出來和華人分享。在七十年代,轟轟烈烈的愛國保釣運動就在港英一心培養為殖民地服務的香港華人大學生之間鬧起來,然後這批華人大學生再透過抗爭成功把中文列為法定語言,再透過轟烈的社會運動迫使港英捉拿貪污的英人探長葛柏歸案受審,開啟了香港廉政的新一頁。在八十年代中英女皇訪問香港大學,作為香港華人精英、說得一口流利英語的香港大學學生公然要求英國人滾蛋。在八十年代中,香港的華人精英也開始了向港英抗爭要求民主的運動。在七十年代中開始,至回歸之前,香港人已經透過各種途徑掌握了對香港社會的話語權,於我們這一代港人來說,英國人並不顯得尊貴,中國人一點都不卑微。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我們沒有把英國帶來香港的東西視為甚麼洪水猛獸,而是以平常心將之視為香港多元文化的一部份。
我們說甚麼語言並不影響我們對家國的思考。縱使香港人在政治上不一定認同內地的做法,但文化上我們都認同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中國人。你看香港人平時香港人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的加插英語,但我們對中華文化的持守卻遠勝內地,現在香港學生高考必修一科「中國語文及文化」,其中就包括了選讀若干近當代中國哲學大師的作品,上課時就是討論儒家思想在當代社會的意義。這門課不合格,是不能升大學的。不錯我們的課堂沒有要求學生空泛的高呼愛國,但我們在教育學生思考中國文化問題、以中國文化出發思考個人安身立命方面,我敢保証做得比內地很多地方好。我在九八年抱著一顆到敬虔的心到首都北京和北師大的學生交流,驚訝地發現北京的學生對《論語》所知甚微,對《孟子》的認識也只限隻字片語,再發現很多學校裏學生在校園內見到老師時不用鞠躬,連略為點個頭都不用。令我第一次意識到,香港雖然表面洋化,但我們的骨子裏還是秉承了不少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足以令我們引以為傲。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有時間看看康熙的愛好和收藏,他學過西洋鍵琴、欣賞過奏鳴曲,並且熱衷西洋天文、數學、機械工程,精於西洋的測量技術,還曾自行研發出一台手動計算機。這是中國清代盛世的胸懷。再對比清末義和團拆電線、毁鐵路,顯露出來的不單是有勇無腦的憤青式所謂「愛國」,還有嚴重的底氣不足,因極端的自卑而引發自慰式的自大。
如果是自家底氣足的話,固然自家東西不會丟,看待人家的舶來品也是以平常心待之,擇優而用。香港是吸收了很多外來的東西,但關鍵是我們沒有搞破四舊把自家東西燒光,也沒有人倡議全盤放棄筷子搞西化。中西在這裏不是黑白二元的對立,而是兼容並蓄的和融相處。既然我們祖先傳下來的財產還是保留發揚得好好的,倒底是甚麼令你看不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