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聚感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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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九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下午,我和一群朋友,在台灣南邊的一個城市,開了一個小小的聚會。
在開會之前,我打開地圖,點出每一個朋友的位置,然後,用線條,把每個人的位置連結到我們們預定集合的城市。
於是,我的地圖上面,出現了一顆閃耀的星星。
是的,我這群朋友,都是一群熱愛地圖,地理以及行政區劃的朋友。
他們有人搭高鐵過來,有人開車過來,有人搭火車過來,有人甚至為了這場聚會,提早結束參加一半的喜宴,趕來參加。這是一場很平常的聚會。平常,我們散居在島嶼不同的角落,但那天,我們聚集在同一個城市。
在我們見面之前,我們只是彼此電腦中一個任意排列的代號。我們彼此有各自的人生軌道,興趣嗜好。我們人生唯一的交集,是一個奇妙的論壇。一個存在於虛擬的網路中的幻想國度。
一個關於地圖的殿堂。
R,我是一個容易為地圖著迷的人。看到平面上花花綠綠的色塊,以及曲折繁複的線條,我好像就可以讀出許多有趣的故事。對於空間中發生這麼多複雜的事情,我驚訝人類竟然可以用如此簡潔的方式重現。地圖上簡單的一條曲線,可以象徵的連通,也可能意味著隔絕。就像是語言與音符之類偉大的密碼,人類的地圖,可以複雜到記載著一代人的歷史,也可以毫無意義的成為拼貼複製的裝飾。
但是我這樣的能力,卻讓我成為同儕眼中的怪人。彷彿我和他們之間,隔著某條界線,而我是屬於怪胎的那種人。
所以我長期都有一種寂寞的感覺。
一直到幾年前,我不經意地發現這個論壇,看到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多和我一樣也對地圖與行政區畫有興趣的朋友,那一刻我彷彿是走到綠洲的沙漠旅客,興奮又激動。特別是發現有些人跟我一樣,來自同一座島嶼,更讓我雀躍萬分。我依稀記得彼時彼刻的感動,耐心的逐板逐頁的翻看,一下子熱切的下載地圖,一下子認真的回復,那種專注,至今讓我回味不已。
而今天,我就要跟這群朋友會面了。
下午兩點,我在台南車站和RJ以及阿堯集合,一起開車前往hqq的家。RJ是來自台北的鐵道迷,外表斯文,五官端正,帶深色鏡框眼鏡,講話有一股很特別的腔調,速度慢而且音調起伏和緩。RJ平常講話不多,但屢屢會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出一句很貼切的話。RJ喜歡攝影,我開車的時候,他常常就在一旁靜靜的觀察街景,找機會拍照。
阿堯登場的時候,我和RJ幾乎一眼就把他從人群中認了出來。他不高,但肩膀瘦削,身材姣好,穿短背心,小短褲,短髮,左手纏手環,脖子上掛條項鍊,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肌肉。不知怎的,讓我想起加勒比海盜中的強尼戴普。在還沒確定之前,我指了指那個人問,RJ,應該就是他吧!RJ點頭說道,此人妖氣甚重,應該是他沒錯。於是我和那位時髦帥氣的帥哥打招呼,果然就是我們期待已久的阿堯大人。一陣寒暄,我就載著他們去找hqq。
下了車,走到和hqq約定的街角,我們就看到hqq拎著一包茶,在街角向我們招手。hqq有帥氣的外型與碩長的身材,非常容易辨識。Hqq的新家是我們這次聚會的地點。他是一個學養豐富,待人和氣,個性詼諧,骨頭硬,而且地圖收集齊全的專業地圖設計師。因為他家裡有很豐富的收藏,每次有論壇的朋友來台南我都拉著他們去拜訪hqq,他也每次都很爽快的答應。最近hqq搬了新家,這也是我第一次造訪他的新家。
走進hqq家的客廳,vladimir和chungting已經在客廳等我們了。這兩位大哥都是特地從台北下來的朋友。Chungting因為長期潛水沒發帖,認識的人不多,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面,看起來是一個靦腆斯文的男生,但vladimir告訴我們,其實chungting很早之前就已經上論壇了,當初他會知道xzqh還是chungting引介才過去的。Vladimir則是另外一種個性,非常熱情,嗓門大,做人也很大方,看到我們,立刻把他的見面禮發給每人一包,裡面有他買的地圖,他的研究論文,他朋友寫的小說。看到這麼豐盛的禮物,反倒讓我覺得有點失禮,怎麼我兩手空空來參加呢!
Hqq吆喝所有人喝飲料,又介紹他的心肝寶貝,乖巧的黃妙兒給大家認識。黃妙兒是隻出生數個月的小黃貓。安靜卻靈巧,會在房間鑽來鑽去,卻不會隨便喊叫。Hqq一手招呼大家,另一手撫弄著黃妙兒,關愛之情溢於言表。還不時提醒大家要注意,走動坐下的時候別不小心壓到了妙兒。
經過一陣寒暄與介紹,我們這群人被請進hqq的書齋。Hqq的書房不大,六個大男人擠進去有點狹窄。但是裡面有三四個大書櫃,排買了hqq收藏的各色書籍,地圖集,稍微看了一下,中日英法德俄日的都有,還有一些甚至是很古老的版本,可能台灣只有這一套也說不定。據RJ說,其實hqq在台北的麻衣齋的藏書更豐富,台南這個行在的收藏只是他全部收藏的九牛一毛而已。看到這裡,我不禁想起金庸在天龍八部裡面描寫收集天下武經的還施水閣和琅環玉洞。天龍八部出來一個幕容復,那麻衣齋出來的hqq想必也有類似的功力吧!只是,如果要說南QQ的話,北要安哪個名字好呢?
在hqq的書齋內,我們六個人開始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天氣一熱,vladimir很豪爽的把外衣一脫,跟阿堯一樣穿著背心,頗有王羲之醉臥東床的氣勢。Hqq不愧是大收藏家,見識廣博,對於各色地圖和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都講的出來。我們一開始先講越南,hqq首先show一張越南文的世界地圖,然後問我們,哪一個國家的名字最奇怪。我看了一下,大部分的越南文國名都依稀可以從其拉丁字母的拼音來比對,的確有一個很特別,美國。我還沒開口,就已經有人說了,咦!為什麼越南文的美國是Hoa Key,這跟American,美國,米國,都差很多。
啊哈!你們猜Hoa Key怎麼來的?
不知道,我搖搖頭說。
花旗,美國一開始進入東方世界的時候,被稱作花旗國,這種古老的譯名,現在也只有在越南還保留。Vladimir說。
所以連在city bank還是被譯做花旗銀行。Hqq補充。
原來這樣喔!我們大家都恍然大悟。
Hqq隨後翻開河內的地圖,介紹我們如何從城市的佈局中看出古老皇城的位置,還把最近讀到的越南史的趣聞提出來,例如1940年日軍北部佛印入駐到底北部的範圍是多大,是以前的東京,還是北緯17度以北,還是北緯18度以北。這個問題一拋出,大家立刻就開始洞腦筋想有哪些資料可以幫助hqq去推理答案。結果果然話題就越來越離題。
1940年不是還沒有珍珠港嗎?那日本怎麼敢動法國的印度支那?有人問。
喔!那是因為德國已經在歐洲把法國打下來了,所以日本才敢動。另一人說,
不然之前越南還是中國重慶政府往外的重要管道呢!第三個人說。
對呀!後來越南被占的時候,重慶政府才只好從緬甸和國外連絡。第四個人說
我記得汪精衛也是從重慶經越南才逃到南京的。又一人接續。
其實以前中國的西南,要和東方連絡,要出先國到越南,再走水路到東方,這樣比較快。Hqq說。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許多不同的人,聯想到許多有趣的點子。有什麼疑問,主人會立刻拿出地圖或資料來佐證。而話題也慢慢越離越遠。hqq提到越南因為下龍灣的旅遊發達,竟然把這個地方的省改成下龍省,所以把風景名勝的名字挪用來當行政區劃的名字,不只是中國的專利,越南也有。chungting在這裡補充,其實連日本都有。北海道的洞爺湖町就是一例,而且更好笑的是,洞爺這兩個字在愛奴語中就是湖的意思,洞爺湖意思就跟湖湖一樣。Vladimir笑道,這不就跟連雲港港站一樣嗎?大家還在想其他的例子,但話題已經轉到日本的平成大合併,以及台灣的三都十五縣了。對於三都十五縣,大家幾乎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覺得立意尚可,但名詞尚待商榷,阿堯則為自己支持呂秀蓮方案講話,大家七嘴八舌,聊的不亦樂乎。話題很快又變成廈門閩南的老城池,蔣介石的老照片有多麼珍貴,,老台北的鐵路支線,國家公園的設立等等。
Hqq突然站起來,從書櫃中取出一套,舊版的國小課本。大家立刻驚呼一聲,好像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一般。
你怎麼有這種東西,我的都丟掉好久了。我說。
Hqq得意的眨眼說道,我已經收集一整套囉!不同年代的都有喔!
於是我們立刻陷入回憶往事的段落,大家開始把小時候課本的趣事翻出來。然後對比現在的教育以及現在的思想傾向,小時候單純的我們簡直就像一張白紙一樣。
我問大家,你們還記得小時候社會課有一學期,整學期都在學一個社區的故事嗎?
大家異口同聲的說,“互助里“。
果然,我們大家的童年都被同一批課本荼毒過。我開心地想到。然後,我們開始細數社會課本中傳遞哪些意識形態,例如社會課本中傳遞的政治思想,例如大力描寫越共的的暴政,南海血書,阮家一家十幾口被越共整死等等,國語課本中打對岸比喻成沒有陽光的地方,還有蔣公國父被描寫成神人,被安置諸多神話,什麼蔣公對日本教官嗆聲一塊泥土有四萬萬細菌就如四萬萬中國人,看著小魚逆流而上聯想到人生應該那克服逆境等等。
Hqq說,綜觀這幾套課本,我們可以發現些意識形態是會慢慢修正的。民國五十幾年的時候,課本中會有更多政治性的文章,甚至直接把鬥爭文革放進去課本批判。到我們的民國七十幾年,其實那樣的文章已經軟化許多了。
我質疑,就算要傳達政治理念,在十歲孩子讀的義務教育的課本中,就放一家十幾口被越共整死的情節,這樣未免太殘忍。而且南海血書後來也被證明是假的。
Vladimir說,這是時代氣氛不同,現在我們覺得太殘忍的事情,在當時的氣氛中,卻是一定必須具有的危機感。就像冷戰最強烈的時候,應對核戰的知識很重要一樣,現在我們想起來覺得很荒謬,但對當時的人來說卻都是必要的。
我翻閱hqq收藏的老課本,回憶的盒子被掀開,許多小時候的往事紛紛浮現,我看著眼前的朋友,想著,為什麼這樣洗腦的教材會教出這麼多五花八門的台灣人。人類,真是一個有著無限可能的奇妙生物呀!
R,這群人聚在一起最有趣的地方是,大家都擁有豐富的史地常識,可以很流暢的從一個話題連結到另外一個去。許多有趣的意見,新鮮的點子,就在這樣子的流動中突然蹦了出來,讓我們的交談中不時爆出驚呼與爆笑的聲音。原本初次見面應該會有的隔閡與矜持,就在這樣的笑聲中慢慢溶解了。我們一開始沒有設定什麼主題,也沒有刻意引導什麼方向,可是,兩三個小時,聚會的會場卻笑聲不斷,沒有冷場,那些剛見面的朋友彷彿一下子就變成深交多年的好友一樣。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我在我和同學,同事,家人的互動中不常體驗過的歸屬感與暢快感。我更一步的確信,我不是屬於怪胎那一國的人,而是可以和同好一起促膝暢談的人。
一直到五點多,餐廳打電話來提醒我們別忘了訂位的時間。我們六人才依依不捨的離開hqq的書齋,驅車前往末廣町的女僕餐廳,展開晚上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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