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太湖乡里都图区划史料拾零
朱家康
二、洞庭东山、西山古时曾隶属吴兴(湖州)
史料一:
明洪武《苏州府志》卷第十八“牧守题名”记载:“吴从众。开元二十八年(740),割太湖三乡与吴兴互换(按:时兼采访使)。”正德《姑苏志》卷第三十八“宦迹”也记此事:“吴从众。开元中为刺使兼采访使(江南东道采访使,治所设苏州),二十八年割太湖洞庭三乡与吴兴互换。”太湖洞庭是指今洞庭西山,原称洞庭山,后因莫厘山在东,被称作洞庭东山后,洞庭山也就名为洞庭西山,亦称西洞庭。唐宋以来记载西洞庭所设三乡为姑苏、洞庭、长寿。吴兴即湖州,三国吴宝鼎元年(266)分吴郡之乌程、阳羡、永安、余杭、临水,丹阳之故鄣、安吉、原乡、于潜九县置吴兴郡,治乌程。隋仁寿二年(602)改为湖州,唐天宝元年(742)又改为吴兴郡,乾元元年(758)复改为湖州。开元二十八年割太湖洞庭三乡与吴兴互换,换了吴兴的哪几个乡,何时换回?都不清楚。
史料二:
《洞庭东山志》和《东山镇志》记载:“宋政和三年(1113)东山从吴县划出,隶属浙西路湖州之乌程。”这一史料未记明出处。
史料三:
《太湖备考》卷五“湖中山”,“厥山”条注:“《吴兴旧志》:‘吴有陆厥居此,故名。’”《备考》撰者加按语:“恐(陆厥)未必有居山事”,“又按厥山古属乌程,故见《吴兴旧志》。”厥山与泽山、三山同属洞庭乡,是否与洞庭三乡一起于唐开元二十八年割属吴兴?未载明。
史料四:
清代叶长馥纂修的《吴中叶氏族谱十集》(雍正间刻本)的《重修吴中叶氏族谱序》记有:“迨至五季而有造玄公者,讳逵,仕吴越为刑部侍郎,娶乌程羊氏,遂居湖州。时洞庭两山尚属湖州管辖,公爱莫厘山水之胜,遂徙居焉。卒,葬苏州宝华山”(按,叶逵卒葬乌程弁山之阳,其孙叶纲葬苏州宝华山)。另在叶尧蓂等纂修的《吴中叶氏族谱》(抄本)“叶逵”条也记有:“逵字造元(玄),官吴越刑部侍郎,随王入宋。初宰乌程,配羊氏,封永安郡君,子三,由缙云迁居乌程县云水乡中书里。时洞庭隶浙湖,嘉山水之胜,筑别墅莫厘峰下,卒葬弁山之阳。”叶逵所处的时代是从五代到宋初,吴越国是在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归宋的,叶逵也随之归宋。《吴中叶氏族谱》的记载,说是此时“洞庭两山尚属湖州管辖”,也就是说早在此前已为湖州管辖。
史料五:
清同治《湖州府志》卷三“建置表”记晋武帝太康三年(282)分乌程置东迁、长城二县。东迁县至隋开皇九年(589)复并入乌程县。“至其县境,据《太平御览》引《吴兴志》云:‘东迁县有孺子山,徐孺子入吴哭友人尝登之,因以为名。今孺子山在府城东二十八里,此东迁之西境也。其东境则至平望官河,北境则有东西两洞庭山,并荻塘直北诸溇港。……以道里计之,县境东西广约一百里,南北袤约一百二十里也。今洞庭山属吴县,浔溪以东至平望属震泽县。”《湖州府志》“建置表”还在记述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分乌程置归安县事说:“又割乌程东境澄源、震泽等乡五十七里隶苏州吴江县,”下注“沈登瀛《南浔备志》按:卢熊《苏州府志》谓分浔溪以东属吴江,乃唐开元二十八年事。苏州耆民请于刺史吴从众,割洞庭三乡与乌程易焉。《浔溪文献》从其记。……据《归安县志》,事在分置归安之后,则当在宋太平兴国中,非开元时,明矣。按,两洞庭山本属乌程,不知何时割隶吴县,乃是以湖州之洞庭隶苏州。《谈志》(谈鑰《吴兴志》)列乌程十三乡无洞庭乡,则知以洞庭三乡相易之说亦不足信也。”《湖州府志》的记载,说是洞庭两山在隋开皇九年(589)以前已在东迁县境内,后东迁县并入乌程县,不存在唐开元二十八年苏州割洞庭三乡与吴兴互换事。反而是以湖州之洞庭(两山)割隶苏州,但不知是在何时。至谈鑰《吴兴志》已经不记洞庭两山的乡。谈鑰是归安人,南宋淳熙八年(1181)进士。另外,在《湖州府志》卷四“疆域表”中所记乡、都、区、庄,乌程县唐宋两代也未录有洞庭两山的乡里。至于《南浔备志》和《浔溪文献》说《卢志》(洪武《苏州府志》)谓开元二十八年分浔溪以东属吴江事,查《卢志》只有割洞庭三乡,而不见分浔溪东属吴江的记载。唐开元二十八年尚未有吴江县,《卢志》明确记吴江县建置于后梁开平三年(909)。
上述史料记载的“史实”各不相同,各有不同的依据和考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洞庭两山古时曾经隶属湖州(吴兴)。是什么时候割与湖州,又什么时候回归吴县?洞庭两山是同时,还是一先一后划割和回归的?疑问不少。据晋顾夷《吴地记》称洞庭东山原名“莫厘山”的记载(洪武《苏州府志》引)和关于太湖五湖的记载(《太湖备考》引),则顾夷为郡主簿撰《吴地记》时,洞庭两山尚未隶属吴兴的东迁。如洞庭两山真的曾隶属东迁,也当在隋开皇九年(589)东迁并入乌程前不久。至于是否在开元二十八年割洞庭三乡与吴兴互换,陆广微(或云唐僖宗[874~888]时人)撰《吴地记》载:吴县管乡三十、坊三十,这三十个乡是否包括了洞庭三乡?而北宋《吴地记后集》所载吴县二十二(乡)都中,却有洞庭两山的六个(乡)都。《吴地记》“太湖”条还记述了太湖包山,引晋郭璞语“去县一百三十里”。这是说自晋至唐洞庭两山均未隶属吴兴。再看北宋《吴地记后集》已记有洞庭两山的乡都及寺庙,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也记及洞庭两山的寺庙,南宋范成大《吴郡志》更多记述洞庭两山的物产、寺庙,则洞庭两山在北宋吴越入宋后不久,即已回归吴县。
三、西山郑泾港是“江苏和浙江的界河”吗?
郑泾港在洞庭西山西部的甪里,自北而南,南北两头都通太湖,分割出西侧称为甪头的一个洲突出于太湖中。当地老一辈人传说甪头原为浙江湖州地界,郑泾港就是原先江苏和浙江的界河。不久前有记者去甪里采访,看到两位在郑泾港河边洗衣服的阿婆,向他介绍说,“别看这条小河浜不起眼,其实它是原先江苏和浙江的界河,名叫郑泾港。而我们现在所站的河西岸,原先已经算是到了浙江湖州的地界了。”(见《城市商报》2009.1.17)
查阅有关志书,甪头在明清两代,一直属吴县长寿乡习义里第三十八都,并未见有属浙江湖州的记载。民国《吴县志》载甪头在三十八都八图。那么,说郑泾港是江浙两省的界河又从何说起?今《西山镇志》在第一章“建置区划”第二节“村镇概况”的“甪里行政村”条说:“明、清时曾以郑泾港为江苏、浙江两省治安防护的界河,港西防护属浙江省,现港上有永宁桥、孤星桥两座古桥。”该志还在第十五章第七节“军事机构”之“太湖营”条说:“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倭寇患及太湖。为抗击倭寇,西山设立兵寨4个:石公寨、元山寨、甪头寨、圻村寨。嘉靖三十五年,为加强防倭,由江南、浙江各出兵500名,并由西山乡绅任团长,洗练乡勇,联合抗倭。浙江派游击1员,驻扎甪头,设太湖营游击衙署。今衙里之名由此而来。时甪头寨及衙署共有兵房近百间,法堂、监牢、校场等一应俱全。倭患解除后,寨、营一度废弃。清康熙四年(1665),由浙江总督赵廷臣、江南总督郎廷佐奏准,重建太湖营,设游击1员驻守西山甪头,统辖各汛官兵,居中调遣。浙江派游击1员、千总1员、把总2员、兵丁500名,江南派守备1员、千总1员、把总2员、兵丁500名。由千总1员(属江南),带领水兵分防元山水陆等处。游击分防西山地方兼防东村、后堡、镇夏、明湾、石狮头、甪头等处。营在以后曾多次调减,废于清末。”《西山镇志》将郑泾港释为“江苏、浙江两省治安防护的界河”,而不是两省行政区划的“省界”。然而,前后两段文字的表述,自相矛盾。前面说“港西防护属浙江省”,而在后面“太湖营”条却说“游击分防西山地方兼防东村、后堡……等处”。这就是说浙江游击一员的防地不仅限于港西的甪头,还有东村、后堡等地。这些地方已经在郑泾港的东面,因此就很难说郑泾港是两省治安防护的界河了。
至于太湖营建于明代嘉靖年间,浙江派游击一员驻扎甪头,设太湖营游击衙署于甪头衙里的记载,不知史料的依据出于何处?《太湖备考》卷四“兵防”记有:“胥口寨,《吴县志》:‘嘉靖三十四年(1555),巡抚曹邦辅置,以御倭寇,后废。’西洞庭山大胜寨、甪头寨、黿山(今作元山)寨、石公寨、龟山寨、圻村寨。东洞庭山嘶马寨、丰圻寨、毛园哨、梁山哨、长圻寨、葑山营、渡船营,皆巡抚曹邦辅置,用耆民为团长,选练乡勇,以御倭寇。倭灭后俱废。”从上下文看,其时间均在嘉靖三十四年。民国《吴县志》也记为嘉靖三十四年,所添置营寨还有胥门营、东跨塘营,东洞庭山的司马寨、北湖口营,未录葑山营和西洞庭山的大胜寨、龟山寨。均未见有嘉靖三十五年由江南、浙江各出兵五百名,浙江派游击一员驻甪头设太湖营游击衙署的记载。《太湖备考》卷四载:“太湖总练,《吴县志》:‘万历十六年(1588),巡抚周继,札委把总一员,领兵三百二十名,梭快船三十三只,巡防太湖。崇祯元年(1628),巡抚李待问题改钦依把总建营黿山,增兵一百五十三名,增船二十只。十一年巡抚张国维增设练总于东山之绿野桥。’”清顺治九年(1652)东山周禹有《请复湖营呈》。一称建营于湖中之黿山,一称“湖营”,都没有冠以“太湖营”的名称,更没有说建太湖营于甪头。至民国《吴县志》才记为“万历十六年巡抚都御史周继,更置六营,调取本县民壮一百名,太湖营札委把总,领官兵二百二十名,沙唬船九只。”这是明代“太湖营”建置的始末。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政权初期,曾设江南行中书省,洪武元年八月即废江南行中书省,将应天(南京)、苏州等府直隶中书省,称直隶省。至明成祖永乐十九年(1421)迁都北京,南京为“留都”,应天、苏州等府仍隶南京六部,称南直隶省,设巡抚,先驻应天府,万历后驻苏州。清顺治二年(1645),清军南下江南后,改南直隶为江南省,后分为安徽、江苏两省,习惯仍沿用江南名称。因此,说明嘉靖三十五年江南、浙江各出兵五百名之事,显然不实。而浙江派游击一员驻甪头,设太湖营游击衙署,就此而有“衙里”之名,也不在明代,明代志书中尚未见西山有衙里的地名。衙里之名出于清代,《太湖备考》称“衙湾”,在三十八都九图。民国《吴县志》称“衙里”。由此可见,甪头设游击衙署是在清代。
清代太湖营的设置演变,《太湖备考》记之甚详。先是康熙四年(1665)浙江总督赵廷臣会同江南总督郎廷佐奏准设太湖营,“浙江游击一员,驻扎江南苏州府吴县西山甪头。千总一员,分防湖州府乌程县小梅口。把总二员,一分防江南宜兴县周铁桥,一分防宜兴县凤川。江南守备一员,驻防浙江湖州府乌程县大钱口。千总一员,分防苏州府吴县黿山。把总二员,一分防吴江县吴溇,一分防吴县东山。战守兵共一千名,江南五百,浙江五百,分防各汛,皆属游击统辖。”至雍正二年(1724)太湖营分为江南太湖营和浙江太湖营。江南太湖营隶江南提督标下,设参将一员,守备二员,千总二员,把总四员,兵四百二十五名。参将署在吴县东山茭田。雍正五年又添设外委千总二员,把总四员,额设战守兵九百三十九名。浙江太湖营隶浙江提督标下,原设游击一员,守备一员,千总一员,把总二员,兵四百二十五名。雍正五年添设外委千总一员,把总二员,额设战守兵六百六十名。乾隆十二年(1747)裁改江南参将为副将,兼辖浙江太湖营。浙江太湖营中游击一员仍驻西山甪头,存营战守兵一百八十五名。把总一员,分防西山后堡、镇下、明湾、石狮头、东村、甪头六汛,共战守兵六十九名。把总署在西山石狮头,属长寿乡三十七都七图,后堡在姑苏乡三十四都六图,镇下在洞庭乡三十五都一图,明湾在三十五都六图,东村在姑苏乡三十三都二图。防护汛地兼及西洞庭三个乡的四个都。游击署在西山甪头山上,康熙五年即新庙改建。原甪头山巡检署已废,废署基地成游击教场(亦称校场)。
甪头巡检司始设于宋元祐八年(1093),由原湖州长兴县吕山巡检移此,在甪头山建巡检司署。宋时巡检领以土兵(为禁军、厢军以外的武装),“在城为司,在乡为寨”,故也称甪头寨,管土兵一百四十四名。元沿宋制,仍设甪头巡检司。明洪武间,巡检司署移于西山后堡,正统间重建于甪头,后废,巡检寓居岳庙。这时,巡检司“已与武备无关”,仅剩弓兵十二名(见《太湖备考》)。岳庙即灵祐观,在林屋洞旁,旧名神景宫,因供有东岳大帝像,故俗称岳庙。其南即镇下(亦作社下,今称镇夏)。光绪十六年(1890)润二月,著名学者叶昌炽曾去那里,他在《缘督庐日记》中记道:“其地名社下,旧时袁絜斋丈为巡检时驻此……”。这一记载,也说明甪头巡检司已不在甪头山,而是驻于镇下。甪头山的原巡检司署址已为太湖营浙江游击所用。
从清代太湖营的设置到江南、浙江太湖营的分设,以及先由浙江游击统辖各汛到后由江南副将兼辖浙江太湖营,很难说西山郑泾港西侧防护属浙江省。郑泾港东五汛也由浙江太湖营把总分防,为什么不说那里也是浙江地界?江浙两省的防护分界线又在哪里呢?其实民间所以相传甪头为浙江地界,郑泾港为江浙两省的界河,只是因为清代浙江太湖营游击驻于甪头,且建有衙署、教场,就误以为那里就是浙江地界,将郑泾港说成是江浙两省的界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