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第164楼处级干部于2009-10-02 11:19发表的 :
那个汉军、汉人的真实含义是:
汉军是八旗汉军的旗人,汉人是不在八旗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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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组成的军队叫绿营,与汉军旗人迥然有别。我们不妨看看金启孮先生怎么说
北京的八旗,若按现代民族概念来说,八旗内部主要是满族、蒙古族、汉族;若细分之则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赫哲族、锡伯族、费雅喀族、齐拉尔族、苗族,甚至朝鲜族、俄罗斯族,均有在其中。八旗中主要成员所谓“满族最高,蒙族次之,汉军又次之”的说法,也不一定确切。
因为八旗与金代的猛安、谋克一样,它既是军事组织,又是政治团体(或说为一“政党”也未为不可),又是有共同利害的社会集团。内部对民族区分,不是那么重视,不能以今天的概念去看待百年以前的历史情况。 辛亥革命,以其资产阶级革命的局限性,过分强调民族矛盾,其影响于历史著作中的立论者至大,其与当时实情相去也甚远。清代八旗之中,甚至八旗与八旗之外,民族早已混融,至有为历史学家想像不到的事。我这里只以我亲闻兼我亲见和我家有关之二事作为证明,即今日所说之“口传史料”,千真万确之事也。
第一例:乾隆第三子循郡王永璋之子贝勒绵懿,中年艰于子嗣,他私喜一仆妇有孕,绵懿令他福晋诈孕,并欲收仆妇为侍妾。福晋不从,逐此仆妇。绵懿与我上辈荣恪郡王绵亿是亲叔伯弟兄,乃送此仆妇于我家令收养,并嘱绵亿说:“将来若生男,可令为弟府中之包衣,勿令其失所也。”绵亿允诺,收留并善待之。后果生男孩。当时,我家有一老仆妇,姓王,关东人(即东北人,不一定是汉军),老孀无子,遂抚育为己子,改姓王,起名叫达顺。
王达顺长大以后,已是我的五世祖贝勒奕绘袭爵的时代,对王达顺优礼有加,提拔为府员,并令总理府务。每人见,都赐坐(过去仆人回事都站着),以族弟礼待之。并令府员都尊称达顺为“王大人”。
这时绵懿已另有子嗣,达顺以绵懿贝勒的长子,竞变成我家的府员,以爱新觉罗氏冒称汉族。后才人旗为汉军。这件事绵懿贝勒家人始终不知道。
达顺在府中威信既高,在家中脾气也大,家人都怕他。他晚年时,他的儿子王玉椿(护卫)得一子,达顺高兴极了。人冬,达顺要赴外县为府中取租,临走时嘱家人说:“你们好好看护我的孙子,假若发生意外,我回来是不会饶你们的!”
达顺走了不几天,不料孩子得了病,很快就死了。家中人大为恐惧,适邻居回族人家生一男孩,因家贫想送人,王家便抱了过来冒充死儿。及达顺取租回来,他并没有发现其孙是假的。后来就给这个回族小儿起名斌魁,官至府中三等护卫。斌魁生三子长福、长禄、长寿,惟第三子长寿与其父斌魁深目高鼻,不类常人,其余仍是普通相貌。余幼时曾及见长寿,他除相貌类回族外,一切言谈举止,俨然一八旗老人。环境使然也。
王达顺先以贝勒世子,不容于家,冒充关东人,继又充八旗汉军,已堪奇异。不料其孙一代又易为回族。这一由满变汉,再由汉易回之曲折,若非我亲闻、亲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绵懿贝勒后人30年代尚与我家来往,与长寿自然见过。他们既不知王家原系他家后人,长寿自己却知道他已不是王家的后代,但仍姓王。
这样的事情,在八旗中一定很多。
第二例:我的一位曾祖母,原籍安徽六安,祖父以贩茶来北京,亏折不能还乡里,遂留于北京。其子在京当“长随,”,生一女一子,女即我曾祖母。曾祖母幼年时家很穷,小弟弟出生后,母亲又没奶。适邻居一宗室(爱新觉罗氏)家生儿即殇,于是她抱小弟弟每天到宗室家中去借乳(吃奶)。时问长了,宗室家人和借乳的小儿发生了感情。有一天,宗室家主妇对我曾祖母说:“回家和你妈说,把小弟弟给我们吧!”时曾祖母艰于衣、食,竟同意将小弟弟送人。所以我曾祖母姓杨,她的弟弟姓荣,取名荣禧。
我幼年犹及见这位宗室荣禧,举止、言谈,乃一娓娓八旗慈祥老人。然每每以宗室自夸于人。盖恐人讥其假冒也。
上举实例中,王达顺以宗室冒充汉人,他的子孙王斌魁、王长寿等又以回族冒充汉军;而荣禧又是汉人冒充宗室,可见现实情况较之历史记载复杂多多。荣禧和王长寿皆我幼时所亲见之人,他们的思想、言谈、举止,无一不类典型的八旗人,没有丝毫汉族、回族的习俗、遗风在他们身上。可见语言习俗在社会上潜力之大,影响左右人类之深也。
由以上之事引导我想起下面两个重要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读历史时,所看到记载上的伪太子、伪皇妃、伪皇孙等。如明朝亡后,南北竟出现了两个伪太子。南方太子,明福王定为伪。北方太子,清朝定为伪,几乎成为明末清初之疑案。福王之妃童氏,在福王于南京即位后,曾去找他,立刻下狱,指为冒充。这还是时间较远的事。
较近的,昭梿《啸亭杂录》卷六,记有《伪皇孙事》我们不妨将原文引录于下,让大家看看:
庚子(引者按: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纯皇帝南巡回銮时,驻跸涿州。有僧人某率幼童接驾,云系履端亲王次子,以次妃嫉妒,故襁褓时将其逐出,僧人怜而收养,至于成立。初,履端王讳永城,纯皇帝第四子,出继履恭王后。其侧福晋王氏,王素钟爱。有他侧室产次子,上已命名。时王随上之滦阳,而次子以痘殇告,其邸人皆言为王氏所害,事秘莫能明也。上亦风闻其故,故疑童子近是。讯其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嫡妃言:“其子殇时,余曾抚之以哭,并非为王氏所弃者。”言之凿凿。上乃召童子入都,命军机大臣会鞫。重子相貌端庄,颇敦重。坐军机榻上见诸相国,端坐不起。呼和相名日:“王申来,汝乃皇祖近臣,不可使天家骨肉有所淹没也。”诸大臣不敢置可否。保励堂侍郎成,时为军机司员,傲然近前批其颊曰:“汝何处村童?为人所绐,乃敢为此灭门计乎!”童子惶惧,言:“系树村人,刘姓,为僧人所教者。”其谳乃定……事闻,斩僧人于市,戍童子于伊犁。后又于其地冒称皇孙,招摇愚民,为松相公筠所斩。然闻其邸太监杨姓者云:“履王次子疸时实未尝殇,王氏暗以他尸易之,而命王~-sT-童萨凌阿负出邸,弃之荒野。嫡妃所抚哭者非真也。然则僧人之教伪童,盖亦有所凭藉,非无因而至者也。”
昭梿记这件事,他虽不明说,含意则甚明:认为这个伪皇孙并不伪。
伪皇孙是乾隆第四子永珹的孙子。王达顺是乾隆第三子永璋的孙子。可见当时这类事并不少。设若永璋之子绵懿无嗣,他百年之后,达顺若回去争爵,焉知不被打成伪皇孙。
封建社会,富贵利害,伐姓伤恩,真是可可怕之至。达顺安身知命,自甘屈于奴仆,所以才能安享天年。
第二个问题,即现代史学讨论会上常发生争论的汉军与汉人问越。其实还有八旗蒙古和外藩蒙古的问题。为什么发生了这个问题呢?因为在辛亥革命以前汉军自然比汉人占有优势。辛亥以后,汉军吃了和满洲关系近的挂累(牵扯),被当做了革命的对象,反欲求为汉人,而不可得(大家不要用今天所见,衡量五六十年以前的事)。民国初年,汉军发饰、衣饰、日常礼节甚至言谈语气,和一般汉人完全相异,一眼可看出来。汉军上层有的采用自请“削除旗档”(即到八旗衙门声明出旗)的办法,表示自己已不是旗人而是汉人了。当时在社会舆论上认为这是无耻的行为,背后遭到旗人甚至汉人的唾骂。汉军下层多小识字,他们没有出旗的。那么汉军和汉人具体的不同在哪里呢?
1.发饰头饰的不同汉军妇女梳旗髻,髻在顶上。节日梳两把头,下层还有梳高板头的。汉人梳汉髻,髻在脑后,老年还有戴冠儿的,或梳“苏州橛”。
2.衣饰的不同汉军和满洲一样,妇女外穿“敞衣”(少妇多红色、粉色,中年穿藕荷色,孀妇穿蓝色),内穿衬衣,衬衣之袖及领讲究多层露于敝衣之外。鞋则少妇穿厚底,中年以上穿较薄之底。厚底鞋之帮有绣成鱼状者,鞋尖做鱼头状口衔丝穗。
汉装妇女皆穿短衣,下面穿裙,中年以上多穿黑色。新妇有穿红色绣花的。汉装缠足,弓鞋多红色绣花,民国时诸贵妇,弓鞋上甚至缀珍珠。清末以来,提倡满汉通婚,嫁到汉人家的多是旗人江南外任官之女。她们的服装已改用汉装,但裙下天足,鞋多淡色,除新妇外不饰花绣。
男子服装,清代已统一,多衣长袍、马褂,后民国政府一度定为礼服,实皆满装。
3.礼节不同汉军妇女见面请蹲安,年节对客请双安贺节,只有对长辈行跪地以手扶(两把)头翅之大礼。汉人妇女见面对拜,年节见面不论对方为男女,都扶地叩头贺节。新正贺年满屋对拜,地狭人多,有时演成双方两头相撞的喜剧。
4.婚丧仪式不同汉军嫁娶依旗俗,用红呢轿,轿前除鼓乐外,执事(仪仗)仅有高挑牛角灯若干对,上书“喜”字。因旗俗迎娶多在夜间。汉人则用绣花轿,除鼓乐外,执事有金瓜、钺斧、朝天凳、伞、盖、扇等,花样甚多。丧礼:汉军依旗俗,门外立幡(黑龙江沿岸屯落至今沿用),男左、女右。棺用“葫芦材”,断面呈五角形状,棺盖前方用铁合叶钉一木葫芦,向前,上有穗,平时折叠于棺盖上。“出堂”(即抬出棺材)时,则放下平直伸于棺顶之前。汉人棺用汉材,断面呈形状如六角形,今日尚能见之棺,皆为汉材。
5.语言的不同在我的接触中,感到汉军和汉人在语言上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也就是旗汉之问的差异,一直维持到二三十年代。后因八旗自动放弃语言的特点,但实质上在北京的偏僻之地仍能听到。举例来说,我家的一位汉族亲戚是清代直隶总督杨士骧的孙女,杨家还是京官,这位出身于杨家的老太太直到我上初中时还在。她见着我总说:“你小时请双腿安,请得好看极了,现在为什么不请了?”不知当时八旗人对旗礼避之不遑,她把旗礼看成有意思的表演。当她问我“你们弟兄几个”时,我答“四个”。她很高兴地说:“怎么都跑到你们家去了!”我听着不很受用。因旗俗在这种场合,应说“你父母真有造化”或“真有福气”。还有当时汉族亲戚喜欢说,“到我家去玩玩”或“到我家去玩”,旗人听了深为骇异,因为在旗俗、在京俗,这不是好话,不能说去谁家去玩。而现在这已成通用的客套语了。可见当时旗(包括汉军)、汉语言如何歧异。
我的另一家汉军亲戚,是康熙年间有名的甘肃总兵官孙思克的后人,他家已入正白旗,家中一切风俗、习惯、言谈、称谓,和我家一模一样,只有姓孙是汉人的标识而已。
八旗人的语言,委婉动听而有礼貌,是当时公认的。《北京日报》在“我说亚运”栏中有一篇文章《愿北京人谈吐文明儒雅》,其中举的北京人讲话好听的例子,不少就是包括汉军在内的旗人语言。
至于汉军和汉人的关系,现在讨论文章很多,特别是汉军中出了一个曹雪芹,看法更不一样。我没有十分把握,不想发表具体的意见。只是有一种倾向,即人的生活环境、风俗习惯有时起很大的作用。
1961年,我在黑龙江省富裕县三家子满族屯作民族调查时,一有一计姓老太太年已60多岁。村干部告诉我说:“她是满族中的惟一汉人。”当我和她接谈时,见她不但外表完全是满族,连说话也用满汉两种语言混用。细一打听,原来她是汉军。 干部是根据现代人的概念,认为这样的汉军就是汉人(虽然与我幼时在北京所见不同),但这个实例更可以帮助我们明了现代经常争论的“汉军”与“汉人”的关系了。
总起来说,实际上的民族关系,比书本上说的复杂得多,相互影响,互相融合,乃是一种历史趋势。
过去八旗内部的民族的关系不但经过相互抱养,使不同民族成分归为一家。八旗汉军在清代优于汉人,辛亥革命后又求为汉人而不可得,到今天风俗界限渐臻泯灭,大体已完全相同。八旗蒙古在清代较之盟旗蒙古是中央直属劲旅,辛亥革命后,因不通蒙语不为盟旗蒙古所承认。甚至清代驻京内外蒙古王公也和上述各民族一起,今天都成为北京市的市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