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4 00:36 来源：经济观察报 作者：张延龙 编辑：经济观察网
导语：从西安到新疆，中国最辽阔、最壮美的西北方，改变正在发生。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延龙 从西安出发一路向西，越过兰州后折向西北，经武威、酒泉、敦煌进入新疆后，地势愈见复杂险恶，闻名于世的古丝绸之路便是沿着这一路径走向西方。历史中，沿线城市的命运浮沉，常系于丝绸之路的兴衰绝续，而丝路的兴衰，背后又是更复杂、更宏大的历史图景。
这一次也不例外。两年前，中国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迅速得到沿线各国响应，到目前成为一张即将实施的蓝图，丝路沿线城市的命运——这些在以往很少被发达地区的人们所熟知甚至提及的城市——它们的命运，也因此迎来转机。
3月28日下午，国家发改委、外交部、商务部联合发布了《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这份文件中，新疆、甘肃、陕西这些地区被赋予了不同的定位，被各自解读。然而当事人心中明了——这些毕竟只是概念，未来还是未知数，“无论是核心区，还是重要支点，这些提法都只是愿景，而非具体的规划，它能否实现，说到底仍取决于我们的行动”，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曾昭宁说。
每个城市、每个地区如何行动，都是大命题之下的小命题，每一个小命题的求解都关系到丝路整体战略的实现，行动与求解的基础则是现实。从西安到新疆，中国最辽阔、最壮美的西北方，改变正在发生。
西安向西
拥有千余年历史的大雁塔矗立于西安城区东南，它是这座城市的精神象征，塔前立着曾走过丝绸之路的玄奘塑像。围绕这座塔，十几年前，西安小心翼翼规划了一片城市新区——曲江新区，早些时候，它以唐文化为主题，至于唐文化是什么，很少有人说得清。都城长安成为历史后，这座城市往日的辉煌不再，除了大雁塔、小雁塔等少数的地上建筑，它往日的辉煌大部分只能到大明宫、汉长安城等文化遗址去找寻。解放后，西安是从十几平方公里城区、30万人口的破败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城市，历经了三线建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高新产业聚集和这十余年来的新区快速发展，无论是从科技资源、经济总量，或者文化实力哪一方面衡量，今天的西安都已经是西北最重要的城市。
西安的城市规划已经调整了四次，发展战略也几度调整，但无论如何，在过去丝绸之路都不曾是一个重点。跟其他绝大多数中西部城市一样，它的经济贸易与合作、它的开放，始终面向东部，面向大海。至于文化定位，曾作为周秦汉唐四朝古都的西安显然并不缺少资源和故事。
在2009年，《关中—天水经济区发展规划》获批之后，西安也曾有一次“西顾”行动，3名市长、副市长带领着10个政府部门负责人、6个县（区）长在内共约40余人，先后到了银川、兰州、西宁、天水，签署了一系列战略框架合作协议，整个路程几千公里。但这次活动与丝绸之路并没有多少关联，在当时的语境下，它更像是西部城市之间加强产业合作协同的一次尝试，而且后来也没有太多下文。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大量围绕丝绸之路的课题研究、项目策划开始迅速启动，当地的官员证实说，“两年前习总书记出访中亚之后，陕西省、西安市的决策层就迅速明确，要把整个工作的思路统一到丝绸之路经济带上来”。
大约1个月前，西安市发改委公布了最新一批成果：60个丝绸之路经济带重点项目，总投资达到1155亿元，每个项目平均投资在19亿元以上。这些项目涵盖物流、制造业、文化产业、能源化工等各个行业，有些是新项目，但更多是旧项目，只是由于丝绸之路的提出而被赋予了新的内涵。
西安市发改委组织编制的《西安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新起点）战略规划》描述了“一大战略、两大定位、三大目标、四大抓手、五大平台、六大中心”的蓝图。不过，在曾昭宁看来，西安的问题是对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基础研究不够充分，以至于提法流于概念，行动的主题不够突出。
曾昭宁认为，习总书记在中亚提到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这在一定程度上终结了过去长久以来西安和洛阳关于起点的争议，使得西安具备了一个较好的环境基础，“但在具体行动中，西安实际上没有意识到它同兰州、同乌鲁木齐、喀什相比，自身真正的优势之所在，以及中亚国家的核心需求。西安的装备制造业，特别是能源装备，同中亚国家的能源采掘业是高度互补的，需要有这么一个贸易、投资的基础，大规模的金融需求和文化交流才会成为可能”。
从西安沿丝路向西，第一个较大的城市是兰州。同西安相比，兰州各方面条件都要差一些，无论是区位、科教资源，还是历史文化，兰州的经济结构以重化工业为主，这在过去甚至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些饮用水质的事故。
这座城市甚至连空间也极度缺乏。从机场到兰州市区，大约有六七十公里的路程，马路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山丘，间或能看到几块平地，有的已经盖起了房子，有的还在施工。这里就是兰州新区，很多人知道它，是因为大规模的“削山造城”带来的大量争议。
兰州和西安之间最明显的差别在于，在陕西省的相关战略之外，西安独立进行了丝绸之路经济带相关定位的战略规划研究，兰州并没有这样做，按照兰州市市长袁占亭的表述，它的定位是“作为甘肃省会，兰州在丝绸之路经济带中能够发挥重要的支撑、辐射和带动作用，具备了成为黄金段重要节点的条件”。丝绸之路黄金段是甘肃省的提法，而兰州的抱负也即是成为甘肃省内“黄金段”的“重要节点”。
河西走廊再定位
不过，丝绸之路进入甘肃境内后，历史上那些主要的故事并非发生在兰州，而是在更西更北的河西走廊。兰州以下，第一座城市是武威。大约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出了兰州，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蓝天、云彩和戈壁滩，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相比于现在的名称武威，这座城市历史上的另一个名字更为人们所熟悉——凉州府。千余年前，唐代士兵从长安出发，沿着河西走廊，到凉州附近屯田，同突厥、回纥的无数战事在这里交错。
武威是传统的农业区，第一产业占GDP的比重甚至超过了20%，这在中国现代城市中相当罕见，就是这样一座缺乏工业基础的城市，建设了甘肃第一个保税区：“武威保税物流中心”，这在当时被称为“无中生有”，而武威未来与丝绸之路的互动也将交集于此。
当地的党报描述说，武威“在发展工业上，大力实施工业强市战略，坚持无中生有抓项目理念，大手笔谋划项目、引进项目、建设园区”，他们进而希望，保税物流中心的建设可以吸引更多的企业来到武威。
与沿海任何城市不同，河西走廊上的这些城市，看起来永远不缺少土地。经济观察报记者在武威看到许多项目，孤零零立在一大片戈壁滩上，周围空空荡荡，既没有居住区，也没有各种商业设施，只有一条笔直的马路相连。
武威保税物流中心周围的状况，也大抵如此——它建在武威凉州区满家滩，与热闹的建设工地相对照，周围几乎什么都没有。仅通过一条新建设的铁路，连接包兰线和兰新线，融入西北铁路网。
武威保税物流中心的官员介绍说，他们已经与新疆的霍尔果斯口岸签署的协议，将口岸的保税仓储、退税、转口贸易等功能前置到甘肃，“传统海运从天津港出发，到鹿特丹港，时间约35天；而从武威保税物流中心出发，走铁路经欧亚大陆桥到鹿特丹港，只需11天”——他们认为这是很大的优势，并且可以借此吸引一些产业。
如何确保运输时间的稳定？如何确保不同国家地区之间高效衔接？由于铁轨宽度不同，火车从中国经中亚开往欧洲，一般要经过两次变轨，这常常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导致所谓的时间优势并没有那么明显。
上述官员则显得胸有成竹，“中亚一些国家确实有工作效率低的问题，有时候给一辆列车变轨要用掉4天的时间，而我们直接派出自己的人员到当地，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变轨只需要4个小时。”
武威下一站是金昌。金昌是相当年轻的城市，它在历史上很长的时间里都隶属于武威地区，直到1981年才被批准设立地级市，金昌是典型的资源工业城市，它因矿而兴，被称作中国的镍都，矗立在广场中心的城市标志是个金灿灿的金娃娃。
不过资源采掘产业显然和中亚国家并没有太大的合作空间。这座城市提出的转型方向，同“无中生有”发展农业的武威一样令人意外：“打造丝绸之路经济带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地方政府把旅游业看作了促进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的突破口和重要接续产业。
过了金昌，张掖就不远了。在印象里，张掖有一种遥远而浪漫的气质。这种印象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陶渊明的那首《拟古》：“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两晋时期，中国的社会并不安定，而仗剑行游的少年，抱负永远是遥远的——从河西走廊的张掖，一直到燕山山阳的幽州，一路上，“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不见相知人，唯见古时丘”。
西汉设立张掖，本意是要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的意思。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这座城市当时应当是中国向西域扩张的支点，它要支撑、撬动更西、更北的地区，把握住更多的资源，开辟更繁盛更稳定的商路。
张掖中心广场旁边有一座木塔，这座塔是历史上丝绸之路持续逾千年时间，而非断绝于唐末的见证——当地的老人提到，木塔处原本就有一座古塔，据说有机关控制，使整个木塔慢慢地转动，根据记载，早在明代，这座“甘州木塔”，就作为西域而来的波斯商人途经张掖时要瞻仰的“古迹”存在了。
与金昌相比，张掖的人间烟火气十足，它是一座旅游城市，拥有大佛寺等许许多多的人文景观。在夜色中，街道旁的理发店、小吃摊、会所、寺庙、姑娘、广场舞、崭新的木塔以及宣传车在小城杂乱的排开，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有一种既纷杂迷乱、又自然平淡的迷人气息。按照当地政府的计划，他们的目标是要打造丝路黄金线旅游目的地。
下来是酒泉、嘉峪关。甘肃省方面近年来一直着力推进酒嘉一体化，甚至提出两市行政合并——两座城市相距仅20余公里，加之地理位置特殊，酒泉和嘉峪关一直被视为甘肃省乃至全国向西开放的重要节点城市。如果将两市顺利合并，城市GDP将相当于半个兰州的生产总值，成为丝路经济带黄金段又一重要的节点城市。
甘肃的终点是敦煌。敦煌在丝绸之路上的文化地位，实在无需多言。在历史上，这里是中西方文化在丝路上交萃的核心，在现实中，这里也并没有十分宏大铺张的城市战略议题，打好敦煌文化牌，就是他们最本质的议题。
新疆的基础设施短板
从敦煌进入新疆后，古丝绸之路分道而行，历史上的许多城市早已荒芜——甘肃省从东南到西北跨越2200公里，但沿途人口过百万的城市只有兰州。而从兰州市到乌鲁木齐2000多公里的距离，人口过百万的城市也只有乌鲁木齐。然而新疆的区位优势是不可替代的，这也是它成为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的最大倚仗，这为新疆吸引了大量投资，其中很多并不全是经济因素的考量。
2015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工作报告说，2014年新疆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首次突破万亿大关，达10185亿元、增长25%，总额为2009年的3.6倍。
按照自治区主席雪克来提·扎克尔的说法，2014年新疆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规模首次超万亿，2015年将着力推动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建设，推动中巴经济走廊及面向中西南亚和欧洲的物流通道、信息通道建设，突出与周边国家道路连通、信息相通。
政府工作报告称，将加快喀什、霍尔果斯经济开发区，中哈霍尔果斯边境经济合作中心，阿拉山口、喀什综合保税区建设，积极组织开行西行货运班列，积极推进中欧班列集结编组中心、进出口货物分拨中心、乌鲁木齐空港陆路港建设。
乌鲁木齐有铁路与新疆的第二大城市——喀什相连，但是坐火车需要超过20个小时，两座城市之间也有航班，航线穿越塔什拉玛干沙漠，需要飞行90分钟，大致相当于北京到西安的距离。
喀什是至关重要的节点。喀什西部与塔吉克斯坦相连，西南与阿富汗、巴基斯坦接壤，拥有888公里边境线；还与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印度相邻，具有“五口（岸）通八国，一路连欧亚”的口岸集群优势和独特的区位优势。从地理位置上看，喀什在中亚、南亚、西亚弧形经济圈中处于较为中心的位置，是中国连接这几个区域以及欧洲的天然路桥和黄金通道。
按照新疆自治区的计划，今年新疆将全面启动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五大中心”建设，即重要的交通枢纽中心、商贸物流中心、金融服务中心、文化科技中心、医疗服务中心——这其中，最迫切也是最现实的目标，就是交通枢纽中心、商贸物流中心。
在历史上，喀什就是古丝绸之路南道和中道汇集的城市，两千年前，来往于欧洲、中亚和中国的商人发现了喀喇昆仑山脉和红其拉甫山口之间的一条安全通道，他们的骆驼队携带着丝绸穿过山口从这里离开中国。
而今几乎一切如旧，徐徐展开的还是那苍茫的雪山，山间偶尔几处冰湖，如果是在夏季，雪山脚下铺陈着墨绿的草原，常常几十公里都看不到任何人烟。唯一不同的是，全长809公里的喀喇昆仑高速公路从巴基斯坦的阿巴特巴德一直通到喀什，这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国际高速公路。
往来的驼队如今已被重型卡车代替。从喀什市区出发，这些车子经疏附县一路向西南，穿过帕米尔高原上的重重雪山，上至海拔5000余米的红其拉甫口岸，国界对面是巴基斯坦，就是在这样狭窄逼仄的雪山之间的通道上，喀什每年创造出超过100亿美元的进出口贸易额。
喀什的大规模投资是从4年前开始的。2010年，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这是自1949年以来中国首次召开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次年，国务院进一步出台33号文，给出喀什包括土地、财税、金融、科技、外贸等一系列共计10项扶持政策。
在大规模援疆项目带动下，喀什的工业投资迎来迅猛增长，全国东中部地区19个省市开始分别对口支援新疆12个地州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12个师，对口支援喀什的省份，则包括了山东、深圳、上海、广东等经济大省（市），带来大量投资项目，包括山钢集团投资的300万吨钢铁项目。
不过，喀什发改委的官员此前对经济观察报表示，从目前看，喀什的交通基础设施还比较薄弱，是一个短板，通往边境口岸的公路主要以国道为主，目前还缺乏高等级的高速公路，运载能力、水平比较有限。
而且，通往红其拉甫（面对巴基斯坦）和卡拉苏（面对塔吉克斯坦）两大公路口岸，由于需穿越帕米尔高原的重重雪山，在寒季需封山，受季节性限制无法全年通关。
航运虽然看起来更有效率，但是，喀什与周边国家的贸易往来，主要是中亚国家输入矿产、毛皮等原材料，向外输出轻工业产品为主，出于成本考量，大量货物仍需要通过公路、铁路进行运输。
这也意味着，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基础设施投资仍然是喀什乃至整个新疆的主流，而这是解决未来整个丝路经济带畅通的前提。当地的官员说，贸易的需求是旺盛的，但基础设施已经无法满足需求，“目前喀什已开通与巴基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的陆路联运业务，一天内均可达到，但在一些口岸，现有的规模和道路运营能力已经不能满足贸易发展的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