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期专题：我和地图的故事]擁有然後迷失 [复制链接]

1.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在一封情書中寫下這樣的句子


我願意做你的地圖。告訴你何時應該左轉，哪裡會下雨。
閱讀我的時候，你會明瞭，何處是危險的，路有多遠。
我保證，你不會迷失方向，你不會走到沒有出路的地方。
你有天賦讀出我的真誠以及我表達世界的方式，你可以解讀我的象徵系統，我的隱喻。
而且，相信我，把我帶著，你將可以找到，通往幸福的道路。


事隔多年，人事已非，前陣子我偶然在整理舊物的時候，看到這封信。我楞了好久。情緒也翻滾了好一陣。


我突然發覺，原來以前的我這麼天真。 地圖怎麼可能指引人走向幸福呢？


幸福不是任何一張地圖可以指引出來的


其實，我並沒有找到幸福的道路，我好像茫茫大海中的尤里西斯，一直在迷航，一直在尋覓，然後嘗遍苦果。只是不同的是，以前的我覺得我可能需要一張正確的地圖來指引我。而現在，我發覺，真正的地圖不存在於紙上，不存在於電腦中，而在於你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


2.
從小我就發覺我和我周遭的同學有一點相當不同的地方。我喜歡地圖。


我喜歡課本中的地圖，聖經中的地圖，新聞中的地圖，樹立在街上告示牌中的地圖。 跟同學比起來，我可以更快的分辨出不同的方位，或是市場，廣場與車站的位置。這是一種我無法輕易解釋的天賦。所以我很少迷路。就算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只要有地圖能指引到車站，我就可以有把握在腦海中定出這個城市的東西南北。 在我很小的年紀，我就把台灣各縣市的位置和首府記清楚了。長大一點，我開始挑戰記憶中國的各省，以及世界各國的分佈。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到歐洲地圖的時候，我非常執迷於歐洲那曲折的海岸線，竟然這麼繞的這麼深，鑽到這麼內陸的地方。我覺得那種線條很美。特別挪威的峽彎海岸，簡直比舞孃的腰線更迷人。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那種曲折交錯的線條有好感。不論是國界，是鐵路，還是河流。坐飛機的時候，我常常盯著窗口，俯視眼下的世界。我喜歡島嶼，島嶼輪廓從空中看會格外的明顯，那種孤絕的位置會讓我聯想起存在主義對人的處境的解釋，隔離以及永遠無法跨越的藩籬。更大之後，我甚至會自己設計虛幻的世界，在紙上設定出一個一個國家，有美麗曲折的海岸線，以及高聳的山脈，富饒的平原和繁榮的城市。我會在這些國家中設想許多故事。每個都像真實世界中的故事那樣感人。


閱讀或者幻想地圖的時候，我會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好像我雖然沒有辦法飛翔卻可以藉著想像遨遊天際。這種感覺，我身邊的人通常不容易瞭解。這也是少年的我常常覺得有些孤獨的原因。


3.
在我讀書的時候，有一門課稱做大體解剖。非常難念，我要把人體的諸多細緻的構造背得清清楚楚。但人體的構造何止數千。每一個部份都要記清楚，又要記一大堆原文的字眼，根本辦不到。我讀的非常挫折。


在那個苦悶的歲月，我每天都必須花很多時間來研讀密密麻麻的解剖圖譜。努力把很多知識塞在頭腦裡面。這非常非常累。為了平衡，我的嗜好是讀閒書，什麼都讀。我常常一本圖譜伴著一本閒書來打發漫長的長夜。有一天，我讀到消化道，被那複雜的像迷宮的血管和腺體折磨的快抓狂了。我決定休息一下，隨手抓一本書來看。我看到一張地圖，好像是德國的地圖，裡面標注著多瑙河，易北河，萊茵河，分別流向不同的地方。欣賞地圖輕鬆多了，我浮躁的心情總算慢慢沈澱下來。冷靜之後，我突然想到，為什麼小時候背河流和城市這麼容易，現在背人體構造卻這麼困難。我靈機一動，想說如果把這些臟器當作地名，血管當作河流，會不會比較容易記住。我試了一下，好像真的親切多了。肝內的肝管匯聚成左肝管和右肝管，兩個管又匯聚成總肝管，總肝管往下遊走，然後接上從膽囊來的膽管，變成總膽管，最後在快進到小腸的時候，容納了從胰臟過來的胰管，最後終於在大十二指腸乳頭匯入十二指腸。這個概念跟背水系上游有那些小溪，在哪裡匯聚成比較大的幹流，最後匯入大海是完全相同的。我只要把那些名詞記熟，同樣的空間概念可以讓我更有效率的掌握人體內的結構。


後來我學解剖學果然就輕鬆多了。之後學腦神經的路徑，神經核的走向，小時候看地圖的經驗都幫上很大的忙。


4.
長大之後，我閱讀了很多的地圖。也認識了很多喜歡地圖的人。我開始瞭解，地圖並沒有想像中單純。地圖是人類製造出來，一種模擬空間分布的符號。因為是人類所製，所以地圖也永遠無法避開人的因素。一個人怎麼看待世界，他就會製作出怎樣的地圖。地圖絕對不是一種客觀的複印而已。他題材的取捨，界線的標誌，符號的運用，都反應著製圖者或者閱讀者的想像與渴望。地圖可以揭發，也可以隱瞞，地圖可以指引，也可以誤導。掌權者人會規定地圖的表現方法以及獨占地圖的詮釋原則來證明自己的權力，同時散播對世界的想像。是的，這甚至是殖民者以及民族主義者建立國家認同的重要手法。地圖是權力角力的場域，也是知識呈現的舞台。地圖可以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我小時候課本中的地圖，和現在課本中的地圖就已經非常非常不一樣了。


雖然地圖變得複雜而糾葛。不變的是，我依舊是一個喜歡地圖，享受觀看地圖的孩子。唯一的不同是，小時候我會很自然相信地圖指示的一切。現在我反而變成去分辨這張地圖想要告訴我以及想要隱瞞的東西。我會去驗證，去比較不同版本，去享受這些過程中的快感。地圖是空間的隱喻，我喜歡去指認這種映射的關係，去解讀繪圖者和閱讀者心中的空間存有多少差異。此外，地圖也是我在想像中旅行的好夥伴。我沒有辦法親身去探索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閱讀地圖，就會讓我有探索空間的感覺。哪怕是天寒地凍的北極或者乾燥荒涼的沙漠，我的目光可以隨著地圖的指示前往。閱讀地圖是旅行的隱喻，旅行又是人生的象徵。把閱讀地圖的經驗擴張，當我在人生某個轉角遇到應該困難的抉擇，我總是期待可以有一張地圖，可以給我清楚的指示。就像我在陌生的城市迷路的時候，從手邊的地圖得到指示一樣。


一如求學時候讀地圖的經驗幫忙我認識人體的結構，我知道地圖可以告訴我答案，只要我知道怎樣讀。


所以我到處收集地圖。就好像收集一整個世界。


只要擁有，我就不會迷失。 我這麼相信著。


5.
許多年過去了。


我已經不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單純。


我曾經擁有過許多，但也遺失過許多。我開始有能力去許多國家旅行，有能力用我的腳走在我漫長的人生之路上。


但在這廣袤的空間中旅行，讓我累積了許多經驗，卻也逐漸改變了我對地圖的看法。


同一張地圖，我發覺每個人看到的並不一樣。就算是同一個我，閱讀同一張地圖，每次我注意到的重點也不同。


我曾經以為得到了恆定的答案，不會在迷失，但事後證明這終究是一場虛妄的想像。在經過無數的獲得以及失去之後，我終於承認，我是會變的，所有人都是會變的。在獲得與失去的過程中，我離過去那個單純的我越來越遠。我不再容易滿足於簡單的答案，我需要的指引，每次都不同，而且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指示出來。


迷失是一種常態。那是一種找不到終點的狀態。當我無法抵達終點，我會想要尋找目標。但當我抵達，我又會想要尋找的新的目標，我就會繼續迷失。


沒有一種地圖，可以讓我走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因為終點一直都在變。


地圖對我，逐漸從具有象徵含意的"指引的隱喻"變成很工具性的"解決問題的幫手"。


慢慢的，我變得無情，使用過就把地圖收起來，束之高閣。在這個世界，我有其他的活動可以去進行。反正，不管選擇什麼活動。我也不會找到一個不會想離開得地方。


那我又何須指引呢？


我停止了收集地圖的興趣，投身汲汲營營的生活中。


這樣的生活其實並不快樂,一直有一種匱乏的感覺如影隨形的跟著我。


這個世界看似很大，我卻彷彿被困在某種僵局中，距離快樂越來越遠。


就像來到一個封閉的島嶼，我一直在這個隔絕的空間中自言自語著。

6.
一直在那天，我無意中看到很久前寫的情書的句子。看到我曾經天真的，把自己比喻成地圖，可以帶給我喜歡的人幸福。我心中百感交集。我知道最後幸福並沒有到來。那是誤會一場。但我還是走到書櫥，把那些曾經束之高閣的地圖集來出來撫摸。展開書卷，那些古老的，熟悉的線條，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又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一種奇怪的愧疚，在心頭升起。


好多年不見了，你們這幾年寂寞嗎？我輕聲問道。


地圖沒有回答我。我知道，地圖不會說話，向來都是我在他們身上找答案。


那夜，我好像又回到小時候，第一次看到地理課本中有許多地圖，興奮的整夜翻閱那種感覺。那是地圖曾經給予我的，特殊的感動。我看著窗外的燈光，把這個城市照的分外明亮。都會夜景，是我長大之後生存的空間，也是我走不出的迷宮。今夜我雖然感動，但我知道生活不會有什麼重大的改變，我依然迷失著，在擁有這許多地圖後仍然迷失著。因為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已經改變。


可是至少我手上握著的那些地圖。告訴我，我曾經真的相信，這個世界是可以被地圖展示出來的。


有沒有可能有一天，我會重新發現，世界不是我現在想像的那樣支離破碎。我仍然可能被指引到一個可以安定的地方呢？


希望，真的有一天，我會像尤里西斯那樣，回到家鄉去，找到一個我不會願意離開的地方。


到那一天，我想我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樣，那樣單純的，微笑著，閱讀著地圖，欣賞挪威那性感的海岸線。

貌似看过。。。

minimal:我想起來了
當時因為一群人紛紛去註冊馬甲，讓版面上一片鬧烘烘。
我才藉由一個契機發表了一點個人感想。
....... (2013-06-28 16:38) 

是的，那个贴子已经被论坛当做灌水贴清理掉了。

不过那真是一篇好文章。

我想起來了

當時因為一群人紛紛去註冊馬甲，讓版面上一片鬧烘烘。

我才藉由一個契機發表了一點個人感想。

其實是有點想勸阻這種風氣。因為馬甲是一種身分的分裂，而我個人並不覺得將身分分裂是一件值得讚許的事情。


不過，那篇文章好像已經不見了，因為連原本荒州邈县君的貼子都找不到了。

有谁保存了。

minimal:七月就可以有假期了!
呵呵!..
....... (2013-06-14 23:18) 

嗯。猫君的游记我一直都有收藏着，三不五时拜读呢。

记得您在那一篇由荒州邈县发表的《境由心造的马甲见面会》里头的回复——讨论为什么要使用马甲，当时非常的喜欢，可惜随着帖子一起消失了

红袍萤火虫:写得真好。楼主文笔之细腻，本坛少有。
Atlas这个词也真的很妙，可用于地图集、人体解剖图集、星空图集，
大概是冥冥之中，它们之间确有微妙的联系吧。
我就很喜欢看人体解剖图集。
....... (2013-06-17 10:18) 

好像在赞叹上帝或造化的奇迹那种向往或虔诚的意味

微雨:大，原义有大哥大、大姐大的意思吗？ (2013-06-17 07:34) 

不清楚，估计大有‘长’的意思，就是比较大，或者说‘older’，大姐就是‘older       sister’

minimal:我個人揣測
"大"可能來自"大人"的簡稱。
....... (2013-06-16 11:24) 

原来如此啊！桔梗貌似是已经日化的

红袍萤火虫:写得真好。楼主文笔之细腻，本坛少有。
Atlas这个词也真的很妙，可用于地图集、人体解剖图集、星空图集，
大概是冥冥之中，它们之间确有微妙的联系吧。
我就很喜欢看人体解剖图集。
....... (2013-06-17 10:18) 

謝謝红袍萤火虫君的肯定。

雖然有些事情和紅袍君意見不同， 但紅袍君依然能如此不計前嫌前來閱讀我的文字讓我感到非常感動。

可能我們的內在雖然有相左的部份，也有類似的部份吧！

微雨:大，原义有大哥大、大姐大的意思吗？ (2013-06-17 07:34) 

呵呵！微雨大，無法排除說沒有。

写得真好。楼主文笔之细腻，本坛少有。
Atlas这个词也真的很妙，可用于地图集、人体解剖图集、星空图集，
大概是冥冥之中，它们之间确有微妙的联系吧。
我就很喜欢看人体解剖图集。
看那些器官的运作、血液的流动，惊叹于人体的精巧，
它像是多么复杂的一台机器，
只要心一直跳，就永不停歇。
而我对于细胞内部的结构、与天体星球的体系，都同样着迷。
有时候会觉得二者也很相通，
看细胞里那些漂浮的核糖体、线粒体、高尔基体……
多么像是一个独立的星系！

大，原义有大哥大、大姐大的意思吗？

lnr:为嘛你总叫某某‘君’妮？ (2013-06-15 08:08) 

难道不都是称呼君的吗？十年前开始上网在论坛跟陌生人打招呼一直这样称谓的，虽然不是完全这样。

逐风天地:我也受猫君影响，用“君”字，然后，我身边好些同学也跟着我用。。 (2013-06-16 12:41) 

《纪念中华人君》

我也受猫君影响，用“君”字，然后，我身边好些同学也跟着我用。。

lnr:
‘大’理解不了，因为俺这里的方言‘大’是‘姐姐’的意思。‘君’可以理解——果然传统文化在台湾啊！身在沦陷区滴俺无比向往。。。

我個人揣測

"大"可能來自"大人"的簡稱。

然後台灣BBS有人喜歡裝萌，又會把大，疊稱變成大大。

所以Inr君，可能會被稱作 Inr大，或者Inr大大。甚至被稱作I大，都有可能。


我會用"君"也是受到桔梗琉璃君的影響，一開始看她用很有趣，後來自己也用了。現在也越來越習慣了。

minimal:敬愛的Inr君
因為這是禮貌呀！
....... (2013-06-16 01:11) 

‘大’理解不了，因为俺这里的方言‘大’是‘姐姐’的意思。‘君’可以理解——果然传统文化在台湾啊！身在沦陷区滴俺无比向往。。。

现在能够感动的事情不多了，但我还是常常被一些事情所感动，比如猫君的文采。

日月之水:
对的，比起年幼时候怀抱梦想，不如当下努力去实现来得有味道，虽然过程中不会总是美好。
现在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记得去买地图，权当重温一下童年的感动吧。握个爪。

give me five..

我相信，有這樣的心思在，不管多老，不管漂流到哪裡，都可以得到感動的。

lnr:为嘛你总叫某某‘君’妮？ (2013-06-15 08:08) 

敬愛的Inr君

因為這是禮貌呀！

在台灣的BBS，多用某某大來稱呼，例如你就會被稱作Inr大。

我覺得"君"比"大"來的文雅，古典，又有敬意。

而且我非常喜歡杜甫的那一首詩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great:猫君文笔优雅细腻，真挚感人，读之如微风拂面，倍感清新怡人，思之又如酒醒时分，令人意绪阑珊。 (2013-06-15 00:35) 

看到平常嘻笑怒罵的great君竟然也這麼正經的文字，讓我感到相當意外。

多謝great君的鼓勵。

minimal:日月君，謝謝你回覆了這麼真誠的文字。
我似乎可以讀出你的文字透露出的遺憾.
....... (2013-06-15 00:15) 

对的，比起年幼时候怀抱梦想，不如当下努力去实现来得有味道，虽然过程中不会总是美好。
现在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记得去买地图，权当重温一下童年的感动吧。握个爪。

magiu:达文西是从英语译过来的
达芬奇是闻一多首创、从意大利语译过来的 (2013-06-15 07:04) 

文西。。。
唔系，系达文西！！！
文西。。。
都话系达文西洛！！！
文西。。。
哎呀唔同倪讲。。。
文西。。。
（晕鸟）
文西。。。

great:猫君文笔优雅细腻，真挚感人，读之如微风拂面，倍感清新怡人，思之又如酒醒时分，令人意绪阑珊。 (2013-06-15 00:35)

规兄温比也可以啊，侃之不甚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