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結:
http://news2.mingpao.com/pns/%E8%A1%97%E7%9F%A5%E5%B7%B7%E8%81%9E%EF%B9%95%E5%85%89%E8%87%A8%E6%B8%AF%E5%B3%B6%20%E7%B8%AE%E5%BD%B1%E4%BA%BA%E6%83%85/web_tc/article/20140824/s00005/1408816520775国际级摄影师何藩,镜头下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诗意盎然。有人更说他是「香港Ansel Adams」、「香港 Henri Carter-Bresson」。他所获与摄影、电影有关的奖项超过 280个。年轻时的何藩,拍过八米厘实验电影,更在国际电影节得奖。他当过邵氏电影演员,演过《西游记》的唐三藏,后来更当上了「千万导演」,虽然卖座的是他不愿多提、自言是为了「三斗米」折腰而拍下的三级艳情片。但他对光影的敏感与追求,有理由令人相信他的电影成就是被低估。八九十年代,他到过
台湾、香港不少
大学讲课。(中环‧石板街酒店提供)
街知巷闻:光临港岛 缩影人情【明报专讯】近日,新酒店「中环‧石板街」,于店内摆设了10张摄影大师何藩的作品,相片中尽是横街窄巷、通往山城的石级、电车路轨、「骑楼」底下支柱写着地铺宝号的两三层唐楼——这些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西区以至铜锣湾、筲箕湾一带港岛居民的生活写照。
他自言尤其爱拍中环,因为他曾住在那里,对于中环有份特别的情感。
不过他的镜头,总是瞄准当年繁华热闹的中环的另一面。
跟身在美国三藩市的何藩作电话访问时,我这边是上午,他那边是晚上。八十三岁的他,至今仍追求在光影创作上的创新。我们从他五六十年前的「街拍」说起。
「我很少要到海外拍风景,始终我对拍摄人的兴趣多于名山大川。跟家人旅行,唔通要成团人等我摆镜,陪我等光线咩?世界这样大,其实无处不是题。个人喜欢拍穷街陋巷,影一些『小品嘢』。」以前因为公事忙,喜欢摄影的他于是「行到边影到边」,对他来说街头巷尾是更自由、更随心的摄影场景。
情陷老中环十几岁的他便拿着爸爸送的相机,在上海外滩拍照。一九四九年他来到香港,住在铜锣湾,后来搬到中环半山麦当劳道,直至他九十年代移居美国。中环是他所爱︰「我跟中环有特别的情感,可说是日久生情。」他想起以前往山下走便是中环,除了工作,还去看电影,最爱是娱乐和皇后两间影院。「还在吗?」是多年没有回港的他访问中经常问我的问题,而我的回答亦多是︰「不在了。」
记得建筑师林和起说过,五六十年代的中环海旁尽是殖民地建筑,「就像上海的外滩」。于是问着「影匀」上海外海与中环的何藩,两个
城市是否相像?他说「你讲起又真系喎」。
不过,何藩照片的「老中环」,其实很少看到高楼大厦或那些典型富「殖民地色彩」的建筑。他镜头的香港岛景色,是两旁都是商店与牌档的上山楼梯、半山的横街窄巷、交错的电车路轨、营营役役为生活的小市民……
「我个人爱拍那穷街陋巷,多于高楼大厦。讲真,纸醉金迷的世界,我在电影行时已『见尽唔少』。自己的兴趣还是在于大城市里的小市民。」早在 一九六三年,他拍过一出八米厘独立电影《大城市,小市民》(Big City, Little man),并在一九六四年日本的电影节获奖。「总觉得在艺术作品中要有人道主义情怀。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记下小人物生活的贫穷和凄苦,并让其他人知道。不过那时候的人都有一种拼搏精神,不屈不挠,迎难而上。」那时社会上的「基层」——小贩、童工、电车车长、送豆腐工人、劳动妇女,以及搭棚的、矿场的、拆楼修路的工人,他都以不愠不火不煽情的镜头、诗意的构图呈现出来。
「当年我也受到社会纪实摄影的影响,但又不想只当摄影为一种『纪录』,想表达一些个人性格、哲学,最想是将写实与画意给合。」总觉得他在复杂纷乱的环境中,靠着可遇不可求的光线、路人,便能以画面说故事。「起初影相时无特别目标,主要凭直觉。可能是天分与直觉使然,对于线条、图案、光影好着迷。」他爱光影,光与影也选择了他。
最后问他这幅那幅相究竟是在哪里拍的呀?他说其实拍摄时很少留意街名。「几年前回来,走回以前拍摄过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从前的地方,又或者经过也认不出来。」唯有靠他的诗意纪录,才确定那些相片中的人、地方与气氛,原来曾经出现过。
坚尼地城海旁 As Evening Hurries By (1955)「有时我谂,如果我这一世人有一张相可以流传后世的,一定系呢张。」
记者并没有问及「你最喜欢的作品是哪一张呀?」这条难题,只是提起那张1950年代摄于西环坚尼地城海旁的《日暮途远》(As Evening Hurries By, 1955),他马上说那张是最心爱的作品。那阵子他常到西环一带拍照,拍了一天、两天,终有一次,在轻涛拍岸的午后,海旁、电车路与旁边两三层的建筑物之间,来了一个车夫,推着三轮货车,回去——这时他觉得光线、影与气氛都属于「决定的瞬间」,于是便按下相机快门,凝定了这个至今他仍为之触动的瞬间。为什么是最心爱?他也自言「好难讲」︰「这张相带给我的奖项与名誉都不是最多,又不是很出名。但我自己揿掣的一刻,几乎将自己整个灵魂都投入去。」他说其他那些卖得好的、出名的,其实都「唔襟睇」,太过卖弄,又或形式主义。
「你有没有读过庾信《哀江南赋序》?」读过,考试也考过,不过已忘得一乾二净。每当有人问及何藩作品中的诗意何来?他总提及自己对
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你知嘛,我在大学读过文学。」他说。原来他曾在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读过中国文学。
「我替相片起名作『日暮途远』,便是来自文中的『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哀江南赋序》所写的是国家覆亡、离乡别井的忧愁。1949年从上海来到港,90年代又移居美国的何藩,对于古人的离乱悲哀、什么是「乡愁」,应该不会陌生。1950年代时的他不过是20出头的少年,似乎那一代人总是很早便明白「苍凉」的意思。
铜锣湾皇仁书院Approaching Shadow (1956)提起何藩的摄影作品,很多人都会想起这张Approaching Shadow︰相中俯首低眉的女子站在白墙之下,墙上还「刚巧」来个将墙分成黑白两半三角的阴影。这张照片,获奖无数,在国际也有名声——网上更有不少仿效的「二次创作」,向先生「致敬」。
「那时很多拍友兴影『靓女相』。我也叫了一名女亲戚做模特儿去拍post相,以铜锣湾皇仁书院的白色外墙作背景,叫她摆了一个『想象自己面对着阴影』的post。」回到黑房,他以黑房技巧将相片加工,在墙上加上一个三角阴影。「这张相不过是玩一些线条、黑白和深灰浅灰色调,纯粹是『游戏文章』。怎料它最出名,广受欢迎,拿它去参加摄影比赛,几乎99%机会得奖。」大师之作,竟是来自「靓女相」。不过是一幅白墙,他也能发挥想象,把握在上面掠过的光影。
中环街市 Afternoon Chat(1959)无论是室内还是露天的街市,都是货物的集散之地、人来人往的场所,最爱拍人的何藩经常走到当中留影。「中环街市还在吗?」他问。我说好像顶层几间铺头还在运作。
街市里寓买餸于娱乐的几名女士的这幅相片,曾带给他不少荣誉。「这张相我等了几个月,才等到对的光线、对的人物。最难是楼梯位那个窿的光线。拍照时我一定要钟意那一刻的光影气氛,即等到Henri Cartier-Bresson所说的decisive moment,才能拍出相片的灵魂,无我宁愿唔影。第一次等唔到,我就去等第二次。所以都看机缘巧合。不过有时个天见你勤力,到适当时候便会赐一些光给你、赐一个人给你,让你拍下照片。」他常说他的街拍是很随意,但没有说出更重要的「精诚所至」——这道街市里的楼梯,他在不同角度、不同时间、不论黑白还是彩色,拍过不知多少格菲林。他的摄影集Hong Kong Yesterday里特多街市天井及楼梯为背景的作品。
湾仔南固台楼梯Daily Routine (1961)湾仔南固台楼梯上是返学放学,「天天向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