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卫疆:关于明代吐鲁番史若干问题的探讨
【稿源: 作者来稿 】 【作者: 】【发表时间: 2006年09月21日 16:20:24 】
元末政局的剧变,同样也在西域各地引起连锁反映,依《元史》中记载,元顺帝至正七年(1347),“西蕃盗起,凡二百余所,陷哈喇火州劫供葡萄酒”。[1]这里所谓“西蕃”暗指已在西域各地割据称雄的察合台诸后裔,而“哈喇火州”即今吐鲁番地区。从公元14世纪中叶至17世纪清朝建立之初,今吐鲁番地区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东察合台汗国控制之下,同时期汉文献中曾将吐鲁番称为“土尔番”、“土鲁番”或“土鲁番地面”。[2]这一时期土鲁番政局的衍变波动是西域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土鲁番地面的形成以及原因
明朝时期的吐鲁番盆地在西域历史上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根据明朝官藏的《高昌馆课》中相关记载,中央政府当时将这一带地区统称为“土鲁番地面”。土鲁番地面的形成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过程,它不仅是蒙古察合台汗后裔对该地区政治统一的开端,还是天山东部地区文化面貌发生转型的标志。故在西域史上具有显著的意义。
明朝建立之初,在今吐鲁番境内散布着土鲁番、哈剌火州,柳陈三个居民比较集中且又相对独立的城镇。这里土鲁番城即今吐鲁番市所在地,辖下则有崖儿(今交河城)、盐泽二城;哈剌火州在吐鲁番城东一百里(今高昌故城);柳陈则位居哈剌火州东七十里。此三城在蒙古元朝统治时期统称“哈喇火州”。[3]是蒙古统治者管辖西域各地军政事务的重要基地。但是,事实上则各有城主,是三个相对独立的城邦,在元朝后期尤其是如此。三城分立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明朝永乐年间,永乐三年(1405),有哈喇火州“回回满剌乞牙木丁等来朝贡马及方物”。[4]翌年,明朝派遣鸿胪丞刘帖木儿等出使东察合台汗国往赐沙米查干,“并赐经过哈剌火州、土鲁番、柳陈三城王子哈散等彩币”,五年,“哈剌火州王子哈散、吐鲁番万户赛因帖木儿、柳陈城万户瓦赤剌”等随同明朝使臣把泰、李达、鸿胪寺丞刘帖木儿等人前往中原朝觐,此处哈散拟应为哈剌火州一地之王子(应是位伊斯兰教徒),这种状况一直延续至永乐十一年,不同的只是柳城万户换为观音奴而已。
1347年,西域实力强盛的蒙古都格拉特显贵拥立察合台汗后代秃黑鲁帖木儿为汗,立府于阿克苏,遂宣告东察合台汗国建立。秃黑鲁帖木儿在位期间,受中亚地区东来传教的伊斯兰教传教士沙里·扎马鲁丁及其子额什丁毛拉劝解感召,带领16万部属皈依伊斯兰教。他还利用河中地区政局动荡不定的机会,亲率兵马西征,迅速占领了中亚重镇——撒马尔罕诸地,一度将整个河中地区尽收其治理之下,当地王公显贵皆效忠了他,实现了他统一察合台汗国的宿愿。[5]西征获胜后,秃黑鲁帖木儿汗东归驻跸阿力麻里(今霍城县内),后不久病卒。都格拉特部异密怯马鲁丁起兵叛变。西部已强盛的帖木儿借机收复撒马尔罕等地。东察合台汗国实力因此削弱。据明永乐十三年(1415)西行东归的陈诚在行纪中告知,汗国“故疆,东连哈密,西至撒马儿罕,后为帖木儿驸马所夺,今止界于养夷,西北至脱忽麻,北与瓦剌相接,南至于阗阿端”[6],这里的“故疆”当指秃黑鲁帖木儿汗时期所控制的范围,即使是变动后的疆域范围似乎也证实,哈密以西,包括土鲁番在内的东部地区都应该是在东察合台汗国威慑之下。
1389年,秃黑鲁帖木儿汗幼子、逃脱怯马鲁丁劫杀的黑的儿火者于战乱中被其部属拥立为汗,汗国控制权重新回到察合台汗后裔手中。黑的儿火者即位后,为稳定境内局势,除了继续维系与西部强盛的帖木儿王朝的交好联系,另一方面则派遣使臣前往中原朝贡,以加强与明朝之间的联系。如此,则向为西域各地同中原地区商业往来孔道的土鲁番诸城自然就成为他力图东向扩张势力的直接障碍。
土鲁番各城此时宗教信仰以佛教为主,黑的儿火者便以发动伊斯兰教“圣战”为名义,亲自率兵出征,进攻东部的哈剌火州、土鲁番、柳陈三城。依据波斯文献《拉失德史》的记载,在经过一阵腥风血雨般的兵戈之争后,黑的儿火者汗攻占了土鲁番地区,使伊斯兰教在这一带地区得到更深入的传播,以致于该地当时被称为“达尔·伊斯兰”,意为“伊斯兰教统治地区”。1400~1405年黑的儿火者本人也亡于对这一地区的“圣战”中,1414年,明朝出使西域的陈诚路经土鲁番地区的盐泽城,尚见到其陵墓,书载:“城中有高冢二处,环以林木,周以墙垣,盖故国王黑的儿火者夫妻之坟,坟近有小冢,云其平日亲睨爱之臣从葬也”,陈诚还留下“星槎向晚驻荒邨,闲谒孤城弔古坟。风卷胡沙晴日淡,天连塞草暮烟昏”。“梵宫零落留金像,神道荒凉卧石碑”的诗句。[7]足证当时蒙古汗发动对土鲁番宗教战争的残酷程度。
陈诚曾在三地留驻多日,故其对这一带地区相关情况记录也可反映实际情况。[8]据其行纪中记载,当时东察合台汗国封城内较大的城镇就包括“土尔(鲁)番、火州和鲁陈”诸地。不过诸城之规模以及各自在吐鲁番地区中的作用已经发生了若干变化,如火州“城方十余里,风物萧条。昔日人烟惟多,僧堂佛寺过半,今皆零落”。土鲁番“地方一、二里,居平地中”,“城近而广人烟,广有屋舍,信佛法,僧寺居多”。柳陈城“城方二、三里,四面多田园”。可知经历过元代中期以后连绵持久的战乱后,致使昔日“人烟惟多”的哈剌火州,“今皆零落,风光不再”。伊斯兰教虽已在土鲁番各城占据主导,但该地依然是诸教并存的局面。[9]
黑的儿火者死后,迄继任的沙米查干、马哈麻诸汗(亦即陈诚行纪中所谓“马哈木王子”),以及1418年继任的歪思汗时期,蒙古诸汗对于土鲁番地区各地的控制进一步加强,海答儿书中有关歪思汗在土鲁番地区亲自浇水灌溉田地的相关记载也充分印证了这一点。此间他曾在土鲁番城外与北部强大的瓦剌人作战,以阻挡瓦剌人南下拓展的步伐。《拉失德史》中称,歪思汗在与瓦剌人作战中曾被俘3次,其中一次就在土鲁番城附近地区。[10]
从同时代的汉籍史书中获知,歪思汗以前,土鲁番等各城首领时常单独派遣使者前往明朝进贡讨赐。这种状况甚至延续到歪思称汗以后一段时间,如永乐二十年(1422)十二月,“……土鲁番都督尹吉儿察贡马千三百匹,柳城打剌罕者马儿丁……等贡羊二千余只。”[11]但是大致在宣德元年(1426)前后,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是年底,有土鲁番城都督佥事尹吉儿察至明朝进贡马及方物,“行在礼部奏:土鲁番城都督佥事尹吉儿察等令还甘肃居住,凡其日用之物请旨量给。”[12]既然是入朝进贡,为何令还甘肃居住?直到宣德五年,我们见到大批土鲁番、柳城诸地官员望族进京朝贡,“愿居京自效”的文献记载,如六月丁酉,“土鲁番城都指挥佥事爰鬼着儿所部舍人哈因虎里等……皆奏愿居京自效。”七月丁巳,“土鲁番城头目都督佥事尹吉儿察奏:‘臣率京属事朝,愿居京师,以图报效’。”九月庚戌,“土鲁番城回回撒都等……来朝,皆愿居京自效”。十二月丁亥,“柳城万户阿黑把失等十六人来朝,奏愿居京自效”。戊子,“土鲁番城指挥佥事猛哥帖木儿等三十八人来朝,奏愿居京自效”。[13]之后几年,仍持续不断有土鲁番官员进京“愿居京自效”的记录。清楚显示了此间在土鲁番、柳城一带地区发生的异常变化。至宣德九年(1434)十月,尹吉儿察之子卜烟川儿等率妻子来归,亦愿意居京自效。《明实录》中的一段记载解开了这个谜,其文称:“卜烟川儿者,已故都督佥事尹吉儿察之子。初,尹吉尔察居土鲁番城,为歪思所逐,归附来京,太宗皇帝授都督佥事,后以病卒。至是,卜烟川儿来归,且告袭职,故有是命。”[14]由此可知,1430年前后,东察合台汗国的歪思汗率兵进入土鲁番诸城,驱逐当地望族首领,直接取而代之,最终完成了对土鲁番各城的军政管辖。
歪思汗于1432年前后死于同中亚帖木儿王朝部将的一次战斗中。汗国由此分裂为东、西两大部分,歪思汗长子羽奴思、次子也先不花分治而立。不久也先不花夺得汗位。[15]羽奴思率部众西奔中亚,投靠了帖木儿王朝的兀鲁伯汗。依据《明史·西域传》中所载,也先不花在位期间,土鲁番“侵掠火州、柳城,皆为所并,国日强”,其酋也密力火(虎)者遂即称王。以景泰三年(1452)偕其妻及部下头目各遣使入贡。[16]可以初步断定,此间火州、柳城二城尚为土鲁番吞并,东察合台汗国诸汗对土鲁番地区的控制进一步加强。
另据“也密力虎者”的名字分析,他应该是一位伊斯兰教徒,如此则反映该地民众之宗教信仰面貌应发生了重大变化。如果说此前的土鲁番还是一个诸教并存的地区,因为至宣德四年(1429),明朝还“命土鲁番城桑果大师为本处僧纲司都纲”,[17]次年,又有土鲁番城僧佛先来朝贡马,明朝“命佛先嗣其故父法先之职为都纲,嘉其躬来朝贡也”。我们还在正统二年(1437)见到“明代土鲁番城都纲佛法等人南忽里等奏,愿居京自效”的请求。那么,也密力火者之后,伊斯兰教应该在土鲁番地区占据主导地位了。至成化五年(1469)五月,有“迤西速鲁檀”阿力遣使“奏求海青鞍马、蟒龙衣、彩段器用等物”。十月这位 “土鲁番速檀阿力王”复遣使入贡方物,[18]于是,《明史·西域传》称:“成化五年,阿力自称(土鲁番)速檀”。按 “速檀”(Sultan)一般为伊斯兰教国家中君主的称呼,而“阿力”(Ali)则是信仰伊斯兰教地区或民众中常用的一个名称。蒙古贵族在土鲁番真正建立了伊斯兰教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权。
综上所述,成化五年“自称土鲁番速檀”的阿力应确认为波斯文献中的也先不花的兄弟羽奴思。[19]依据海答儿书的记载,羽奴思汗“熟读《古兰经》”,在中亚地区游历数年,曾拜当地最负名气的歇里甫丁为师就学宗教经典,受过较长时间系统的伊斯兰文化熏陶和教育,宗教意识极为浓厚。他喜欢定居的农村和城镇生活,曾为使下属蒙古人脱离游牧生活并成为虔诚真正的穆斯林付出极大努力。汉文献里的“阿力”符合羽奴思的文化背景,或是其当时流行的宗教名称。此外,明抄本《高昌馆课》里37篇中所谓羽奴思汗使臣都督赛亦虎仙朝贡的函文似乎也证实了其双重身份。[20]
从秃黑鲁帖木儿开始,历经诸位蒙古汗的不懈努力,至也密力火者于土鲁番“遂僭称王”,到成化五年羽奴思(阿力)自称土鲁番“速檀”,东察合台汗国不仅最终确立了对土鲁番地区的政治统治,吐鲁番盆地本身也完成了政治上的统一,所谓“土鲁番地面”由此形成。与此同时,该地区也完成了宗教信仰从佛教主导到伊斯兰教主导的转移,土鲁番地面的社会面貌因此而发生了历史性巨变。
二、土鲁番地面争夺哈密卫的过程及其原因
羽奴思(阿力)统治土鲁番地面后,开始与明朝争夺对哈密地区的控制权。土鲁番地面蒙古汗对哈密地区的争夺从成化九年(1473)开始,至嘉靖八年(1579)第三次占据,明朝决定放弃哈密卫,历时长达近一个世纪,集中反映了这一时期东察合台汗国占据下的土鲁番地面与明朝政府之间错综复杂的交往关系的沉浮变衍。
哈密,“东接甘肃,西距土尔番,其北有山与瓦剌相界”,横亘古代东西交通要道,“为西北诸胡往来之冲要路” [21]。明朝建立后,即认识到控制哈密的重要战略地位,洪武二十四年(1391),明朝派军攻破哈密城。永乐二年(1404)6月,当时的哈密王安克帖木儿遣使迄明朝表请赐爵,明朝政府封其为忠顺王。[22]不久安克帖木儿为瓦剌毒死。明朝复以安克帖木儿的侄子脱脱为忠顺王。四年,明朝建“立哈密卫,以其头目马哈麻火者等为指挥、千、百户,镇抚辜思诚。哈只马哈麻为经历,又以汉人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为纪善,以辅脱脱。”[23]哈密正式成为明朝下辖的一个卫所。明朝政府通过哈密卫管理当地日常事务,以及维护明朝与中亚、西域诸地政治、经济往来关系。
羽奴思(阿力)在巩固对土鲁番地面的控制后,极想“以占哈密为利阶”,“以规贡利”。起初他也曾乞求明朝允其“代(哈密)王领西域职贡”,但是遭到拒绝,于是只得付诸于武力夺取了。[24]所以,对于西域贡路的控制,获取经济利益应是东察合台汗国竭力争夺哈密的深层次因素。
羽奴思汗对哈密卫的抢夺,大致可分两个阶段,他先是“累引兵劫掠哈密诸部地,已略尽”,随后于成化九年(1473)正月,“围其城(哈密),破之,执其王母,夺朝廷所降金印,遂留居之。”[25]城中一位名叫马黑麻的回回窃取一匹马出逃至赤斤蒙古卫报告,明朝才方知此事。考虑到哈密“实西域诸夷喉咽之地”,若弃而不救,恐明朝河西各卫将为土鲁番所胁,严重危及西北安全。兵部商议,敕派锦衣卫正千户马俊为指挥佥事,以及都督同知李文、右通政刘文赴甘肃,规复哈密城。[26]同时调集人马加紧防守,并令哈密都督罕慎暂管逃至河西苦峪城居住的本处人民。马俊至土鲁番城传达明廷旨意,羽奴思“抗语不逊”。马俊等无功而还。羽奴思则派遣使者以哈密地面名义至明朝贡马及方物,《高昌馆课》中残留一件文书称:“哈密地面羽奴思王奏奴婢远居边方,蒙朝廷厚恩,至今感戴不尽,专差使臣参政象加失里等进贡金刚钻一百块,镔铁腰刀四把,银鼠皮五十张,骟马六匹,去了伏望万岁主人不要见罪,奏得圣旨知道。”[27]
成化十二年(1476),明朝见收复哈密无望,遂应移居苦峪的哈密残众请求,重铸哈密卫印绶都督罕慎。[28]次年十月复立哈密卫于苦峪,下令甘肃都督佥事王玺等于此筑城以便哈密残众住居,并赐以布帛、米粮,分给土田及牛具谷物。
十八年(1481),以哈密卫右都督罕慎为首的哈密忠顺王旧臣王公在经过一番卧薪尝胆式的力量集聚之后,终于在明朝设置的赤斤、罕东两卫配合下,以近万兵马的绝对优势,夜袭哈密城,“牙兰走,余或降或死,遂复城八,得人一千五百,罕慎始归旧城居之”[29]。收复了哈密卫。
弘治元年(1488),鉴于罕慎光复哈密之功劳,明朝权衡再三,允准了哈密部众推封罕慎为忠顺王的请求,令罕慎袭封哈密忠顺王,“给金印、冠服”[30]。罕慎的父亲把塔木儿系当地畏兀儿人,因娶忠顺王王族女儿为妻,罕慎应为忠顺王外甥。适逢脱脱之孙无嗣,以其大功继承忠顺王位本无大碍。然而同年底,当时控制土鲁番地面的羽奴思之子阿里麻汗则以“罕慎非贵族安得为王”为借口,伪与结婚,进哈密城诱杀罕慎,复据哈密城,委任其酋长牙兰率众60余人住守哈密,本人则返回土鲁番,并遣使入贡明朝,请求“立我为王,居哈密,领西域职贡”。[31]明朝以拘留在边使臣“所奏乞之物,皆勿与”惩罚之。
三年(1490),阿黑麻汗派遣使臣至京师贡狮子方物,“具云愿献还哈密城池并金印,以赎还先次拘留使者,且乞遣使通好”。[32]四年十二月,阿黑麻王遣使臣写亦满速儿等进贡驼马方物,献还哈密金印以及城池十一座,人口五百余。明朝遂赐其“彩段五表里,金织衣一袭”作为赏赍。[33]次年,“诏哈密故忠顺王脱脱近属侄孙陕巴袭封忠顺王,给赐金印、冠服,并护门兵器等物”。不久,因哈密都督阿木郎引也克力人掠土鲁番地面牛马,并剋减朝廷所赐物品,阿黑麻汗怒,于弘治六年(1493年)春再次攻占了哈密城,杀阿木郎,执陕巴以去,并令其酋长牙兰守护哈密。[34]并不时抢杀沙州等地逼胁各卫归顺,为患不已。十年,明朝派遣马文升前往平抚,汇同河西诸卫以及诸部落族数千人,袭占哈密城,牙兰等人乘间逃佚,哈密再度收复。此乃明朝第三次收复哈密。
随后数年,阿黑麻又数派人马劫掠哈密城池,因陕巴久拘未归,王位虚悬,哈密城池迭遭兵袭劫掠,当地社会经济遭到极大破坏,民众已无法生存。1497年,哈密当地兵民“尽自焚其土刺、房舍,诣肃州求济”。鉴于此,明朝发牛具谷种,送至苦峪及沙、瓜州各地,移居哈密卫残众帮助恢复耕牧生活。[35]与此同时,由于明朝采取了闭兰绝贡、拘留土鲁番地面朝贡使臣等方针以挟制阿黑麻,使土鲁番地面与周邻其它地区之间贸易中断,招致怨言颇多,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阿黑麻汗计无所出,于弘治十年(1497)底派遣使臣入贡,送还劫掠陕巴及哈密人口至甘州,“乞仍通贡路”。明朝以“镇边疆者当率旧章,服夷狄者当用世族”之意,仍封陕巴为忠顺王,并遣专使于甘州,护送陕巴众二千余口,于十二年护送还居哈密,同时赐给其以金冠服、银、绢诸物。土鲁番地面的阿黑麻汗归还哈密忠顺王及劫掠民众、金印之举赢得明朝初步信赖,二地经贸关系恢复正常。土鲁番地面商贾以使者名义入贡者甚众,礼部请令陕西镇抚等官,规定“各处使臣入贡者俱约至八月初旬方许验放入关,每年一次,亦不许人数过多”。
15世纪末,导致阿黑麻汗归还陕巴以及其被劫人员,急欲恢复同明朝关系的另一个背景因素还与中亚地区的局势变化有关,此间统治河中地区事务的阿黑麻汗之兄马哈木汗(一称马黑木)与月即别首领沙亦癿汗经过短暂同盟后分道扬镖,沙亦癿汗还陆续攻占了部分马哈木汗的辖地。为了帮助其兄摆脱在中亚地区的不利困境,阿黑麻汗急欲同明朝之间恢复旧好。在处理完哈密地区遗留下来的问题后,阿黑麻汗匆忙将其域内政事委于长子满速儿管理,率部众赴河中增援其兄。然而,兄弟俩组成的联军在与沙亦癿汗的作战中失利,并同时成为月即别人的俘虏。1503年前后,阿黑麻汗获释从撒马儿罕返回到阿克苏。次年病逝。其“诸子争立,相仇杀,已而长子满速儿嗣为速檀”。满速儿在其父回到阿克苏重执汗国大权后,便被支派到土鲁番地面镇守,其父死后,方回到阿克苏嗣为汗王。不久,满速儿由于同称雄哈实哈儿,鸭儿看城的都格拉特部异密米儿咱·阿巴·癿乞儿之间矛盾有增无减,满速儿自恃其兵力不足抵御对方进攻,率部众先从阿克苏城退至拜城、苦先(库车),仅留一小部分人马守护城堡,后阿克苏城失守,满速儿率残部仓皇逃往土鲁番与察力失。阿巴·癿乞儿引兵“掠拜城和苦先,把当地居民全部掠到阿克苏,两城人烟为之一空”。逃至土鲁番地面的满速儿汗自后就一直驻跸于此,并将该地作为其府治所在至终未变。
哈密忠顺王陕巴回到哈密后,“因势力单弱,又嗜酒掊剋,致使属众怨之,”弘治十七年(1504),阿黑麻汗次子真贴木儿(罕慎女所生)被哈密属部头目者力克等人从土鲁番地面迎回哈密镇守,陕巴惧怕,挈家人出逃苦峪。甘肃守臣差都指挥朱瑄领军仍护送陕巴返回哈密,抚送真帖木儿回还本土,真帖木儿则“因父阿黑麻死,众兄仇杀,不肯回,朱瑄携来甘州居住”。[36]
1514年,满速儿汗弟赛德在经过多年努力,率部众打败了控制天山南部实力强大的都格拉特部异密米儿咱·阿巴·癿乞儿,以哈实哈儿、鸭儿看城为中心,自称汗王,建立了割据一方,与满速儿汗相对峙的地方政权。这种东西分治局面使原来统一的汗国再度分裂成两部分。汗国西部地区政局的变化,特别是军事实力上的极大悬殊迫使满速儿汗不能不将其势力扩张的方向转向东部。
正德元年,哈密忠顺王陕巴卒,子速檀拜牙即袭位。满速儿乃“通和于哈密,且遣使人入贡,求其弟真帖木儿”。其弟因惧被杀不愿返回。土鲁番地面与明朝之间的贸易往来开始频繁起来,其使臣朝贡往来不断即一证明。但是到了正德八年(1513),在满速儿的挑唆下,哈密忠顺王拜牙即投顺土鲁番,满速儿派遣其首领火者他只丁进驻哈密城,在内奸写亦虎仙密切配合下,并获取哈密城印信。基此作为要挟明朝讨取更多赏赐物品的条件。“自是,哈密不可复得,而患且中于甘肃”。正德九年(1514),都御使彭泽受令总督军务,呈调延绥、宁夏等地官军驻甘肃御之。十年,彭泽支派通事马骥往前土鲁番,满速儿“畏威悔过”,“乃付哈密金印及城池于都督满剌哈三,写亦虎仙掌守之,召监守头目火者他只丁还,仍献所夺赤斤卫印,哈密王速檀拜牙即尚匿于其弟把巴叉营,因其兄弟不睦,故未释也。必量给赏,令颁之族众,以相和辑”。彭泽不察其诈,筹措段绢褐布共三百匹复遣马骥与通事火信等人至哈密,然而火者他只丁嫌赏物太少,仅归还其所夺金印和赤斤铜印,并未从哈密撤兵,也未归还忠顺王拜牙即。扬言须添增赏赐段一千五百疋方才归还哈密城池和忠顺王。在此过程中,哈密卫都督、回回部落首领写亦虎仙扮演着重要角色。写亦虎仙“名虽内属,实与速檀满速儿交通,为之耳目。凡土鲁番之羁速檀拜牙即及据城夺印以要重赂,皆出其谋”。[37]火者他只丁向明朝索要的一千五百疋段实际上是他得罪了满速儿后作为赎命的代价答应下来的。[38]
正德十一年(1516),满速儿与其弟赛德经过双方使臣的接恰斡旋,在阿克苏和库车之间一个叫阿尔巴特平原上进行了一次会面。在确认了双方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之后,握手言和。《拉失德史》中云:“两兄弟之间完全言归于好,结果是使两个地面在二十年之间完全安享太平”。当时,“不论任何人都可以只身从契丹(明朝)的哈密力旅行到安集延,无须缴纳任何关税,旅途中每天夜里都可以投宿于一个人家被作为客人接待。”[39]巩固了其西部边界,使满速儿将其扩展势力范围的主要矛头再度转向东部。正德十一年后,满速儿汗进一步加大了进犯甘肃的力度,其原因当在于此。例如同年,满速儿借口写亦虎仙失信,发兵进犯肃州,这次行动得到藏匿城中同伙的配合,商定举火为内应。但是因为兵备副使陈九畴及早察觉,将其同谋者二百余人一并杀死。满速儿城外久驻无援,复撤兵返回。之后满速儿怀恨在心,使反间计,利用明朝宫廷内部矛盾,对陈九畴进行报复。所以,继攻占哈密城池得手后,为了掠夺财富和扩大地盘,满速儿先抢沙州,继掠瓜州,多次进犯甘肃境内。其中发动对甘肃另一次大规模东侵活动是在嘉靖三年(1524)。是年,满速儿纠集本部属众,以及哈密、河西一带的“小列秃、沙州土巴、帖木哥,及瓜州遗孽”二万余骑进犯肃州城,镇巡官告急。明朝即调集陕西、延宁及庄浪四路游击官军各三千驰赴肃州,听都指挥陈九畴节制,“又以兵部尚书金献民兼都御史总制军务。[40]此次进犯遭到明军强有力抵抗,满速儿部众严重受挫,不仅未攻进甘肃州城,且分掠甘州的部属也被击退,其重臣火者他只丁也死于肃州城下。满速儿东向拓展势力范围的企图遭挫。自此,土鲁番地面再无东征举动。
按正德十二年(1517),满速儿借哈密进贡使臣、都督满剌哈三名义的奏文里明确表示其“要领人马来”的原因:一是所谓“许下速檀满速儿纻丝一千五百疋不与”,再则是对闻讯明朝定下“哈密使臣许一年一贡,土鲁番使臣三年一贡”的规定不满。可知其以武力不断东向劫掠,其直接目的是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然而进犯甘肃的战争不仅未给他带来所需的财物,还因此使经哈密至内地之间的传统商路遭阻,因而受到同宗王族及沿途其他各部落民众的同声反对,政治上更为孤立。如十二年就有西域人供称:“速檀满速儿弟把巴叉嗔伊兄做歹,把金路断了,与伊不和。”[41]十四年又有哈密人满可卜剌报告道:“正德十一年速檀满速儿往肃州做了歹,各地面王子说把金路断了,都要仇杀有。满速儿害怕,差了马黑麻火者等来了”。[42]至于下属各部百姓,更是不愿前往入寇,以致每当出兵之时,“亦有生理恋妻子不肯随之,强逼然后肯行”。 [43]而且满速儿对哈密卫的占据实际上并没有给当地人们带来什么福祉,民众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劣。一份由哈密卫都督奄走孛剌于正德十三年(1518)七月二十八日上奏的折子中称:“比先我们种著哈密地方过活,吃用都有。今被察合台(因满速儿汗系察合台后裔)将地方夺了,今我要种地呵无有地,要吃用呵无有财物。今望怜悯赏赐。”[44]哈密城池则由于连年战乱,居民四散逃离,多“散处苦峪、赤斤、肃州诸城,前后千余人,并僦屋以居,货田以耕”。[45]也使哈密城变成一座连忠顺王都不愿意居住的废城。
嘉靖七年(1528)六月,原从属土鲁番地面的牙木兰、帖木哥、土巴“率其族帐男妇三千余人至肃州叩关求附”。[46]牙木兰系满速儿手下一员干将,后因明朝断绝与土鲁番通贡,满速儿怀疑系牙木兰相关,其惧而投附明朝,且帖木哥、土巴则为沙州番族,原系明朝罕东卫属番,为哈密羽翼。后因哈密卫失陷,满速儿“侵犯沙州,各夷力不能支”,遂投附土鲁番地面。但是,“土鲁番威属之,岁征其妇女、牛马,不胜侵暴”,故而自愿归属明朝。牙木兰、帖木哥、土巴的归附削弱了满速儿的军事实力,还使满速儿东进“所经空地千里,供馈无资,又过流沙,水无所得,盖其入寇比以前益难。”[47]所以,嘉靖七年以后,满速儿开始停止对明朝边地的大规模进犯活动。在后来的来文中,满速儿也一再表示:“我在前干的歹事也悔了,以后再也不干了”,“我再犯边,天也不容”。也充分证明其对明朝的态度出现了重要转折。[48]
明朝对被土鲁番地面攻占的哈密卫的态度,从阿黑麻、满速儿抢占哈密开始,就一直存在着激烈争议。自正德年间忠顺王拜牙即归附土鲁番地面后,廷臣争议更趋激烈,哈密卫的弃与守一度甚至成为明朝内部党争竟相利用的重要口实。至嘉靖八年(1529年),最终经明嘉靖帝令决置哈密不问,允其“专图自治之策”。明朝主动放弃哈密卫,除其内部政治腐败、军备松弛的原因外,最重要的因素是明朝当时所面临的来自北方强大的瓦剌方面的威胁,自“土木之变”后,瓦剌一直是影响明朝安全的主要因素,必须将重心放置于此。如此一来,明朝对于距离遥远的土鲁番地面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无力顾及。这也是满速儿等蒙古汗为何屡屡在哈密得手的真正原因。
满速儿在位期间多次出兵争夺明朝哈密卫及其后果对周边形势影响是很大的。曾就任明朝总督三边尚书的重臣王琼曾在上疏中称道:“哈密之西,惟土鲁番一种最为强盛。外阻天方国、撒马儿罕诸夷,制其出入;内压哈密、蒙古、罕东属番,听其驱使,侵扰吞并,假道胁援,莫敢不从”。[49]王琼指称的土鲁番即是满速儿执政时期。言中所指或是就同明朝之关系而言,但是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满速儿时期土鲁番地面的强大和对西域、中亚各地政局的深刻影响。
三、16世纪中叶以后土鲁番地面在西域局势变化中的作用
公元16世纪以后,以叶尔羌、喀什噶尔为中心的东察合台汗国西部赛德汗后代开始的对于土鲁番地面政务的干预,不仅激起满速儿汗后裔的不满而致使该地政局陷入长年动荡之中,也对后来西域形势的整体走势产生了很大影响。
据明人张雨《边政考》中称,满速儿卒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他死后,“长子沙速檀袭主本国”。[50]沙汗之后,东察合台汗国依然分作东、西两部分,土鲁番作为东部之中心,因沙汗及其后代的内讧,其局势一直动荡不定。
按满速儿汗在位后期治下之土鲁番地面所辖地域,其东边以哈密为界,西部拟以库车、拜城,甚至阿克苏为限,察力失(一称叉力失,今焉耆)为其辖地。当时满速儿弟把巴叉曾住守在阿克苏,嘉靖十六年(1537),明朝重臣严嵩曾明确指出:“自土鲁番到叉力失六、七百里,皆吐鲁番种类”。[51]满速儿曾多次调用察力失兵马参与其军事活动,可知明人记载不虚,大体上反映了当时的基本情况。然而,满速儿死后,“沙速檀袭主本国”,这种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依海答儿书中所称,沙汗在处理朝政以及对待乃父的臣属时,行为恶劣,声名狼藉。先是守护库车、拜城的叔叔把巴叉不服管束,率兵500人东往争抢察力失(焉耆),沙汗不敌,被迫将该地割让给把巴叉,而此时之库车则为把巴叉之子管辖。[52]故沙汗实际管辖仅限于土鲁番和哈密一带地区。然而几乎与沙嗣其父位同时,其弟马黑麻亦称速檀,分据哈密。不久,“兄弟争忿仇杀”,马黑麻速檀欲起兵夺兄汗位,只是有人事先告密,方未得逞,经其属部首领极力相劝,马黑麻速檀才幸免被兄所杀,复归哈密,但是他依然不死心,“马黑麻速檀以瓦剌以为援,潜种沙州以为资,意在西抗彼兄”。[53]嘉靖三十八年(1559),此间占据哈密的首领尚为土鲁番王沙速檀之子脱列速檀,方知马黑麻速檀已为其兄弟所替代。以上种种皆反映沙汗即位后,其内部所潜伏的政治危机。
嘉靖四十五年(1566),沙汗“潜掠北虏部落,中流矢死,马速其弟也,拥众嗣立”。[54]即遣使求入贡,诏下礼部,以其“以弟继兄,名义甚正,况远夷程贡,理无拒绝”。明朝“宴赍如例”。实际上,“马速”系沙汗的“叔伯弟”,他还将其弟速檀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俱在土鲁番住坐”,同理国事。但是,这段时间很短。隆庆四年(1570),主政汗国西部的阿不都·哈林汗的同胞弟马黑麻速檀借口“土鲁番马速(与)已故沙王子是远房伯叔,不该做王子,伊兄弟系亲支,该做土鲁番(王子),把马速王父子俱绑在牙儿坎(鸭儿看)地方去了。”[55]马黑麻于当地自立为王,并于同年遣使至明朝“谢恩求贡”。
马黑麻速檀在位仅有4年,期间辖境内反叛活动一直持续不断,最后,“有土鲁番守城头目们,因马黑麻为王不仁,众人商量着要害他,马黑麻听了,自家往牙儿坎地方去了。众人打听着,才把速檀马黑麻阿力把都儿打撒马儿罕取着来立王了。”[56]因而《明实录》于万历三年(1575)四月记道:“土鲁番酋速檀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新立为王,差夷使赍番来,马匹、方物谢恩求贡。”[57]这一事件出现的深层次因素是由于“速檀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原系土鲁番王亲枝,先被马黑麻强占为王,将伊兄弟逐害,委系头目马黑麻提米尔咱等保取新立为王”。[58]这里所谓“土鲁番王”当指满速儿后代无疑。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被扶立为土鲁番的王,说明该地统治权重又归于满速儿汗后代手中。满速儿家族在该地享有的威望依然是很高的,由此不难见其一斑。
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在位四年,明万历七年(1579),“土鲁番速檀阿卜纳西儿阿黑麻袭立为王”。[59]并派人至中原明朝贡马谢恩。仅从文献里“袭立”二字分析,可推断此或为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汗之后代。但是仅仅四年之后,西部在位的阿不都·哈林(拉失德汗之子)复册其侄马黑麻虎答遍迭(忽雷失子)为东部地区的汗。万历十一年(1583),《明神宗实录》中记:“土鲁番速檀马黑麻虎答遍迭新立为王,事例叩关谢恩求贡”。[60]不难看出,土鲁番地区复为西部地区的赛德汗后代所属,并且自此满速儿家族再没能收复失地,东察合台汗国东西两部分皆归赛德汗后裔管辖。
按楚拉斯《编年史》等书之记载,阿不都·哈林卒于1590~1592年间。继其位的应是其弟马黑麻,我们在这一时期汉文史书中看到,万历二十年(1592),有名为“土鲁番王哈剌哈失(拟为忽雷失的译音)进贡。[61]二十二年,又有“土鲁番速檀阿黑麻王等五十九王各遣使贡马乞赏,土鲁番速檀虎答遍迭等五十二王各遣使贡诸方物乞赏”。[62]这里所记并非实情,大致从嘉靖二年(1523)起,因为明朝对使臣入贡的人数加以限制,所以土鲁番等西域各地政权遂用各立名号的方法,多派使臣以多得回赐和更多地进行贸易。乃致明朝后来竟不得不默认这样一种现实。此间土鲁番真正的首领还应是“马黑麻虎答遍迭”。当然,这一时期的土鲁番仍是作为统一的蒙古汗的封地而存在的。从1603年葡萄牙旅行家鄂本笃行记中称,是时统治哈实哈儿、鸭儿看的确是马黑麻汗,而“阿克苏、库车、察力失、吐鲁番、哈密俱在其管束之下,所行各处,持汗王敕书即可通行。”[63]这一叙述与汉文和楚剌斯《编年史》的记载是前后一致的。公元1594年,马黑麻汗将察力失和土鲁番一带地区赐予其子阿都剌因镇守,其间曾激起马黑麻虎答遍迭的不满和反抗。我们在1594年所见的应是他最后一次入贡的情景。迄天启元年(1621),但见书载:“土鲁番王阿都剌因遣使进玉石,钢钻等方物”。[64]足知马黑麻汗这位儿子此时稳固地控制土鲁番长达二十余年。
从伊斯兰诸文献记载揭示,这一时期天山南部政局由于马黑麻汗1607~1608年卒后而陷入动荡之中,权力更迭频繁。于是巩固内政后的土鲁番地面阿都剌因汗率军三次西征,企图乱中抢夺这一地区管辖权,但均以失败而终。阿都剌因王死后即位者系其子阿不都拉。初,阿不都拉奉父命守护察力失。即父王位后不久即率兵西征,将土鲁番地面政务交付其兄弟阿布勒·穆罕默德管理。阿不都拉最终在攻破阿克苏城,后于1638年占领鸭儿看城称汗,东至哈密,西到哈实哈儿各地首领俱为其宗亲诸子担任。至清朝灭明而立之初,土鲁番地面则在阿布勒·穆罕默德(其给清朝奏折一称为阿布勒·阿哈默特,或苏鲁檀·阿木伦·木汉默德·阿济汗)的管辖之下。但是,诚如1665年清代文献中所记载的:“哈密、土鲁番入贡,其表均叶尔羌阿布(不)都喇(拉)汗署名”。[65]亦即此间从哈密到哈实哈儿间广大地区,实皆处于阿不都拉汗家族统治之下。察合台后代对于土鲁番地面的一体化管辖不只对于当地历史的演变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也为后来清朝统一西域奠定了一定基础。
作者:田卫疆
单位: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原文载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3期,此次收入,作者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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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史》卷41《顺帝纪四》。
[2]明代“土尔番”或“土鲁番”即今天的“吐鲁番”的早期汉文译名。吐鲁番的汉译名最早见于蒙古忽必烈至元十三年(1276年),是年蒙古汗颁发令旨:“亦都护根底,塔海不花、亦捏不花两个根底,火州、吕中、秃尔班为头贰拾肆个城子里官人每根底,……宣谕的圣旨。”《通制条格》卷4《户令·女多溺死》。考虑到明代汉文献里经常将这三个地名连在一起,这里的“秃尔班”似是目前文献中所见到的吐鲁番最早的汉文名称无疑。至于该地名的原始称呼,及其涵义,当前依然没有共识看法。
[3]弘治七年(1494)明官吏张海上安边七事,谈及土鲁番情况所谓:“今访之,土鲁番在哈密迤西七百里,土城大如营者三”,此即土鲁番、哈剌火州、柳城(鲁陈)三城。这时的哈剌火州、柳城两城已经为土鲁番所吞并。《明孝宗实录》卷89。研究可参见陈高华:《关于明代吐鲁番的几个问题》,《民族研究》1983年第2期。
[4]《明太宗实录》卷38。
[5]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著,E.罗斯英译:《拉失德史》,伦敦,1972年,第一编5页。
[6]陈诚:《西域番国志》,周连宽校注本,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02页。
[7]陈诚诗《经黑的儿火者王子坟》,周连宽校注本,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37页。
[8]从《西域行程记》中记载,陈诚在鲁陈城住四日,火州城住三日,土尔(鲁)番城住一日,崖儿城住十七日,见周连宽校注本,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37页。
[9]按陈诚等人行纪中所记不难知道,此间,土鲁番、火州和柳陈城“三处民风,民风土产,大概相同”, “有为回回体例者则男子削发,戴小罩刺帽,妇女以白布裹头;有为畏兀儿妆束者,男子椎髻,妇人幪以皂巾,垂髻于额,俱衣胡服。方音皆畏兀儿语言”。因为都是操“畏兀儿语言”,但是却有着不同的装束,按这里所谓“回回体例者”拟应是指已经信仰伊斯兰教的畏兀儿人,而“为畏兀儿妆束者”,应该是指依然信仰佛教的畏兀儿人。
[10]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著,E.罗斯英译:《拉失德史》,伦敦,1972年,第一编67页。
[11]《明太宗实录》卷254。
[12]《明宣宗实录》卷21、卷22。
[13]《明宣宗实录》卷67、卷68、卷73。
[14]《明宣宗实录》卷113。
[15] 也先不花继承汗位一事在汉籍史书里也有反映,明正统二年(1437),明英宗敕书中有“闻王已即王位,部属有所统一,朕深嘉悦”之语,说明起码是在1437年,其已登上汗位。
[16]《明史》卷329。详见《明英宗实录》卷224。
[17]《明宣宗实录》卷54。
[18]《明宪宗实录》卷67、卷72。
[19]参见莫里斯·罗沙比:《明朝与吐鲁番》(Ming China and Turfan),载《中亚杂志》1972年第16卷第3号;《新疆简史》第一册,新疆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07页。
[20]《高昌馆课》第37篇,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68页。
[21]陈诚:《西域番国志》,周连宽校注本,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12页。
[22]《明太宗实录》卷32。
[23]《明太宗实录》卷52。
[24] 明景泰六年(1455),已控制土鲁番政局的“也咩(迷)力火(虎)者王领人马来劫哈密” 。《明英宗实录》卷256。知蒙古汗对于哈密的征服军事活动已经开始。
[25]《明宪宗实录》卷115。实际上是挟王母归吐鲁番,留其妹婿牙兰镇守哈密。
[26]《明宪宗实录》卷130。
[27]《高昌馆课》第82篇,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58页。
[28]《明宪宗实录》卷159。
[29]《明宪宗实录》卷226。
[30]《明孝宗实录》卷11。
[31]马文升:《兴复哈密记》。《殊城周咨录》卷13《土鲁番》。
[32]《明孝宗实录》卷37。
[33]《明孝宗实录》卷59。
[34]《明孝宗实录》卷74。
[35]《明孝宗实录》卷123。
[36]《明九边考》卷4《甘肃夷情》。
[37]《明武宗实录》卷145。
[38]“写亦虎仙要攀援速檀满速儿做亲仗势,欲图哈密为王,求娶本王姨母为妻。许允,写亦虎仙嫌老不要,又要娶王妹为妻。速檀满速儿嗔怪要杀,央火者他只丁解劝,许下王子段一千疋,又许与火者他只丁五百疋相谢。”王琼:《晋溪本兵敷奏》卷6。
[39]米儿咱·马黑麻·海答儿著,E.罗斯英译:《拉失德史》,伦敦,1972年版,第一编127页、134页。
[40]《明世宗实录》卷43。
[41]王琼:《为边方夷情事》,《晋溪本兵敷奏》卷6。
[42]王琼:《为边方夷情事》,《晋溪本兵敷奏》卷7。
[43]桂萼:《进哈密事宜疏》。
[44]《明世宗实录》卷81。
[45]王琼:《为边方夷情事》,《晋溪本兵敷奏》卷7。
[46]《明世宗实录》卷89。
[47]胡进宁:《胡端敏公奏议》卷10。
[48]慎懋赏:《四夷广记·哈密》。
[49]张雨:《边政考》卷5,(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丛书本)第一集。不过,从海答儿书中记载,满速儿晚年自动退隐,让位于长子沙。
[50]《明世宗实录》卷307。
[51]严嵩:《议处甘肃夷贡》,《南宫奏议》卷29。
[52]米儿咱·马黑麻·海答著,E.罗斯英译:《拉失德史》,伦敦,1972年版,第一编129页。
[53]《明世宗实录》卷307。
[54]《明世宗实录》卷556。一说是“病故”,见石茂华《远夷谢恩求贡事》,《毅庵总督陕西奏议》卷6。
[55]殷士儋:《远夷谢恩求贡疏》,《金舆山房稿》卷4。
[56]《明神宗实录》卷37。
[57]石茂华:《远夷谢恩求贡事》,《毅庵总督陕西奏议》卷6。
[58]石茂华:《远夷谢恩求贡事》,《毅庵总督陕西奏议》卷9。
[59]《明神宗实录》卷92。
[60]《明神宗实录》卷142。
[61]《明神宗实录》卷249、卷251。
[62]《明神宗实录》卷273。
[63]参见《鄂本笃访契丹记》,中译文刊于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册411-415页。
[64]《明熹宗实录》卷13。
[65]《清圣祖实录》卷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