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不能说清楚的,是我一个人走进怒江大峡谷的理由,竟然是因为知子罗。
仅仅从一本书上,读到它的名字以及和它有关的文字,我就一个人走进了怒江大峡谷,用单枪匹马、义无反顾这样的词语形容当时的决绝毫不为过。文字的力量究竟有多么神奇,竟然能决定一个人的行走,继而因为一次这样的行走而改变自己对有限人生的思索和领悟。
去看一座废城知子罗,这个被称为中国都市图变之前最后模板的地方,在怒江大峡谷的深处,在碧罗雪山的高山丛林中奇迹般得以保留,如果不是亲历,其触目惊心的颓败和荒蛮令人无法想象。
怒江
碧罗雪山上的傈僳族老人
现在,我该如何来表述知子罗的位置。地图上,它只是一个被忽略的黑色小点。沿六库北上,就进入纵切横断山脉的怒江大峡谷。几百公里的路途,两山夹一江,汽车像是走进一条江水的通道,满目惊涛,满眼苍茫。以怒江边的怒族匹河乡作为参照,一条小路,像扯乱了的一根弹簧,努力从江边向着碧罗雪山上延伸。我搭乘着一辆赶街的敞篷小车,被拉上碧罗雪山半山腰一个叫老姆登的怒族村寨,知子罗还在老姆登的南面,抄近道,还要走一段很长的长满茂密竹林的黄泥小路。大片不知名的花草长在路边,碧罗雪山的垂直气候:山顶白雪皑皑,山腰丛林密布,山下野花烂漫。
郁吉,一个十多岁的怒族小男孩,做了我的临时向导。他的家住在老姆登,得知我要去知子罗,他说,我陪你去吧。习惯了一个人行走,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碧罗雪山对面的高黎贡山
知子罗的街道和怒族小男孩
知子罗静静地躲在时间的深处,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一起一伏的呼吸。
看见一个黑衣人蹲在路边的枯草丛中捡柴和,对面的高黎贡山和她身后的碧罗雪山沉默着。仿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阳光是安静的,山谷是安静的,黄泥小路是安静的,时间也是安静的。黑衣人像一头在悬崖边觅食的黑山羊。我和郁吉从她身后经过的时候,她转身站了起来,她竟然是一位老人,脸上布满了山褶一样的皱纹,伸出粗糙的双手,和郁积比划着什么。她的语速很快,嗓音沙哑,像是在申诉,又像是在抱怨。在一个听不懂怒族话的我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面前,显然,这位老女人的诉说是苍白无力的,但这丝毫挡不住她诉说的欲望,以至于她的脸因为诉说而扭曲。
山下的村寨及教堂边的钟
捡柴禾的老人
郁积说她有七十多岁了。在怒江大峡谷,我见过太多这样年龄的老人,他们的劳作不是用来打发时间,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生活。常年的劳作,一生的辛苦都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
飞鸟飞过大峡谷后的虚空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知子罗的安静,站在知子罗的街头,一条空旷的水泥路和尽头处的教堂一览无余。两边是一排废弃了的旧房子,石头砌成的围墙已经坍塌,墙上的语录和标语充斥着某个时代的烙印。黑暗从陈旧的木窗里透出人去楼空的寂寞和荒凉,紧闭的木门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破旧的门板和被遗弃的农具混搭在一起。荒芜的台阶,破旧的门槛,没有来得及使用、长出绿色霉苔的劈柴、锈迹斑斑废弃的天线……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过,面对眼前巨大的安静,迷茫和困惑瞬间涌来。你仿佛看见一个久远的年代正在被慢慢地复原,像一个被风沙埋藏已久的古物,一旦在日光下呈现,带给你的是与世隔绝的茫然,梦境一般。那些被时光切割成碎片的记忆正在被慢慢唤醒,现实与虚幻之间,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空旷的街道
心生恍惚,身处何地?何时光景?
内心的迷茫瞬间传遍全身,我知道,那是飞鸟飞过大峡谷后的虚空击伤了我。
来时的路上,一根锈铁管支撑着一个快要脱落的牌子,孤零零立在路边,牌子已经生锈,固定着它的铁丝已经脱落,上面写着碧江老县城五个字,像个符号,只一闪,就落叶般飘落,无声无息。
现实里,那个叫碧江的老县城已经没有了,知子罗却顽强地存在着。
路牌
空旷的街道上,一位老人进入视线,像个雕像。走近老人的身边,才知道她看起来身材高大,尽管孤独地坐在土墙下,依然能感觉到她的背部是佝偻的,一只骨节粗大的手从空荡荡的破袖筒中伸出来贴在胸前,托起自己干瘪的下巴和一张沧桑的脸。苍白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越发显得白苍。你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出现在岑寂而空旷里的人交流,老人不言语,尽管她那双呆滞浑浊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你的身上,众多的迷惑等待着你去回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当年碧江县城图书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想坐下来,坐在老人的身边,和安静中的知子罗一起沉默下去。尽管此刻,天空有一片白云飘过。
因为那片白云,眼前的知子罗更加的清净寂寥了。
陵园
乐途旅游网与专栏作家:刘宏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