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除殖民建筑,别拿历史当理由
来源:网易另一面
导语
近日,济南原英国领事馆被偷拆,许多人对此义愤填膺,但也有人认为,领事馆是殖民屈辱早就该被拆掉。在长期仇恨教育的熏陶,许多人把殖民建筑看作耻辱的象征,这是把殖民者的罪恶转嫁到了建筑之上,但殖民建筑本身作为近代历史的见证,既不是殖民余毒也不是屈辱象征。
敌人留下来的房子,肆意拆迁不如完整保留
领事馆本身是不带任何殖民色彩的,清朝就在海外有领事馆45个
领事馆(consulate)是一国政府派驻对方国家某个城市并在一定区域执行领事职务的政府代表机关,而大使馆(embassy)是一国在建交国首都派驻的常设外交代表机关,比如美国驻华大使馆就设在北京,但美国在成都也有领事馆。所以说领事馆制度本身是不带任何殖民色彩的,可与此遥相对照的是,光绪三年( 1877) ,清朝政府在新加坡设立第一个领事馆之后,之后陆续在世界范围内设立了45个领事馆。
而且,同处济南的原德国领事馆,现在还是市政府院内用房。1945年5月,因德国在二战中战败,德国领事馆奉令撤销,同年11月,山东省政府奉中华民国外交部令接收馆舍,人员均被遣返回国。 原德国大使馆现位于济南市人民政府大院内,被当作办公用房继续在使用。
德国人修的原济南火车站被拆,理由之一是看到就想起被压迫的历史,济南人民后悔至今
济南老火车站由德国建筑大师赫尔曼·菲舍尔(Hermann Fischer)设计,始建于1908年,于1912年建成并投入使用。这是一组具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的哥特建筑群。济南火车站曾是世界上唯一的哥特式火车站,也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在国际建筑史上有很高的地位。
但因为当时的主政领导认为:看到它就想起中国人民受欺压的历史,那高耸的绿顶子(穹顶)…就像希特勒军队的钢盔。加上其他基础建设原因最终被下令拆除。建筑拆除时遭到市民和学者的强烈反对,德国方面要求回收大钟,政府也并未答应。与现在毫无特色的火车站相比,济南人民对原火车站评价更高,对未能阻止拆除后悔不已。
加沙的改造也证明,与“厚颜无耻”的保留相比,彰显“民族尊严”的肆意拆迁危害更大
建筑向来与政治脱不了关系,它即是权力意志的象征,也是消灭某种意识形态的武器。当巴勒斯坦人回到曾经被以色列人“侵占”的家园时,他们就遇到了难题:如何处理那些“殖民者”留下的房子?是“厚颜无耻”地全盘保留,还是肆意破坏后重建?
2004年4月,当以色列计划从加沙地带撤军时,巴勒斯坦内政部长Saeb Erekat强烈要求以色列政府“拆除所有的房屋并把它们运走”;巴勒斯坦规划部部长Jihad Alwazir对外宣称“他真的很希望放火烧掉一切”;哈马斯组织成员走上街头,他们把以色列建筑的模型拆毁以象征以色列在该地区的殖民统治的瓦解。于是到了2005年9月,以色列正式从加沙地带撤军并拆毁了3000多幢房屋。15万吨的有毒碎石污染了该地区的水源,一场彰显“民族尊严”的义举,最终以沸沸扬扬的闹剧收场,并且还严重破坏了当地环境。加沙地区的失败案例表明,对殖民建筑彻底破坏的做法不合理。
保留殖民建筑,并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市民不满大连凤鸣街被拆理由:殖民者是有罪,但建筑是无辜的
大连历史上是一座殖民城市,在110年的城市历史中,日本和俄国都曾留下脚印。凤鸣街是大连保存比较完整的老街,街两侧的建筑大都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俗称“日本房”。高尔基路、凤鸣街、新华街、水仙街这一区域,原有200余栋老建筑,它们是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日本侵占大连时期,依照当时欧美规划理念兴建的住宅区。这些“和式洋风”建筑,大多是二三层。小楼造型别致,每栋楼都不一样,极少重复,并都配有独立的院落,各种树木、假山点缀其中。
近年来,许多市民不断发出保留老街的呼吁。他们通过发帖呼吁、求助媒体等途径,试图改变这条老街被拆迁的命运。有人在网上撰文指出:“对于老大连人来说,凤鸣街是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一个洗尽铅华、风韵犹存的老妪,也是连接大连历史、现在与未来的一条管道。”他们认为:一、留下城市凝固的记忆和可触摸的历史;二、殖民者有罪,建筑无辜,留下也可作为侵略者的罪证。
英国人留下的皇后码头背负着市民集体记忆,香港青年不惜绝食以示抗议来反对拆迁
皇后码头建于1953年,当时并不开放给公众使用,而是专供香港总督及英国主要官员往返香港时使用,并同时举行欢迎或送别仪式。不少香港市民认为,皇后码头陪伴了他们很多年,背负的是集体记忆和亲切体验。香港政府为了配合中环填海计划,决定清拆老旧的皇后码头,但这一计划受到了市民的反对。他们认为拥有逾五十年历史的码头,承载了诸多香港人集体回忆,同时中环填海工程亦破坏了码头周边的建筑格局,强烈要求原址保留,并为此占据码头超过一个月,进行静坐示威行动,有三名年轻人最近几天还宣布为此绝食。
韩国下令停拆殖民建筑旧京城府厅,因为它象征着殖民统治而抹杀它的存在,实际上也就抹杀了事实
在韩国,社会上存在着否定日本殖民建筑的强烈风潮,但一些建筑学家一直在呼吁,殖民地建筑是韩国建筑史的一部分,尝试着将殖民地建筑在建筑史上确定位置。因此才有了韩国文化财厅对首尔市拆毁旧京城府厅下达了停止命令的结果。从对待殖民地建筑的近来动向来看,如果只因为它象征着殖民统治而抹杀它的存在,实际上也就抹杀了事实,是将日本的殖民统治在历史上抹杀的行为。旧朝鲜总督府厅舍的一部分作为野外艺术品,在忠清南道天安市独立纪念馆的屋外展示着。这样做的结果是,即使建筑破坏了,但是一部分还可以留下,起到向后代传达曾被统治的事实。
事实上与韩国类似,台湾在1992年以前对于日本殖民者所兴建的建筑,也有许多人常以耻辱之名而将之拆毁,不过在历经桃园神社、台南地方法院等多次保存事件后,现今多数人已经拥有接受殖民者之物为文化遗产的态度了。
维护历史文化多样性,比尊重狭隘民族情感重要
俄国人将最有诚意的建筑带到了哈尔滨,为整个城市的建筑树立了最鲜明的风格
一流的建筑师的到来,使得哈尔滨在城市初建之时就具备了较高的艺术起点。后人单土厘1903年的《旅行记》“今划入界内者一百三十二方华里,已建石屋三百所。尚兴筑不已,盖将以东方之彼得堡也。兵房已可容四千人,亦兴筑不已。”而且俄国人讲城市规划的概念带到了哈尔滨,由此可见在1898—1905年代的哈尔滨便基本上形成了有别于内地,与巴黎、彼得堡同步的特有建筑风格。
早期的欧式建筑底色,加上国际哈尔滨的现实,使得城市的建筑一开始就与法国巴黎、俄国圣彼得堡保持了同一层次。人类对美的感知是相同的,不仅俄国人精心打造哈尔滨的建筑景观,这座城市的其他族裔也尽量在本民族建筑风格上保持与城市整体风格的一致性。
上海外滩尽管是殖民建筑,并不能削弱它在建筑史上万国博物馆的地位
针对上海外滩建筑群要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有人就认为,上海外滩建筑群代表一种“殖民文化”,将其拿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说轻点是自揭伤疤,说重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海外滩的万国建筑群,的确来自异域,但这丝毫不能削弱它在世界建筑史上的突出地位。在这里,你可以不出国门,就看到哥特式的尖顶、古希腊式的穹窿、巴洛克式的廊柱、西班牙式的阳台,因而素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
可上海外滩建筑群作为一种文化景观,虽然是殖民者设计的,但却是我国的人动手制造的。把它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是从文化的角度出发的,因为融合多个国家的建筑风格,这在国内外都算比较少见的。作为一种融合了人类多种文化因子在里面的建筑文化,它所体现的并不仅仅在于殖民者的殖民文化,而是整个人类的文化。应该是站在一个文化的高度来看待外滩的建筑群的,而并非以政治的观点来对待外滩建筑群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西班牙遗留在美国和古巴的殖民建筑,作为异质文化早已与当地文化共存
同样的,曾受到西班牙人殖民过的许多地区,包括美国南部(如新墨西哥州的圣塔非)及中美洲许多城市(如危地马拉安地瓜),西班牙风格的行政建筑与宗教建筑,已经是这些地区共同的特色。这些带有异质文化的建筑,有的在式样上纯度非常的高,有的则会与当地的形式共存。
西班牙殖民者也在古巴留下了大量的欧式建筑。,古巴首都哈瓦那拥有加勒比海地区最庞大、保存最完整的殖民地时代建筑群。那些高大的教堂、雄伟的政府大楼和银行、坚实的城堡,以及能工巧匠在这些建筑上的精雕细刻和彩绘贴瓷,即便是在西班牙本土也都很难找到了,由此可见当年这个殖民地有多么繁荣。哈瓦那老城区的欧式建筑群在建筑规模和细致程度上超越了西班牙大部分的城市,甚至可以和巴塞罗那、马德里一比高下,这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
长期仇恨教育灌输,让拆除殖民建筑政治正确
殖民屈辱并不必然导致长期的仇恨,教育的持续灌输才是更主要原因
近代以来,西方文明给中国所带来的震惊,并不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东西(比如宗教和文艺),而首先就是那些新奇物———自鸣钟、机械玩偶、照相机、枪炮、蒸汽火车。我们无法在传统的物质分类中给它找到合适的位置,更无法从价值体系的角度对它定位。这种突如其来的全新的物质,造成了后发达国家感觉器官的错位,彻底破坏了他们原有的想象方式的完整性,进而导致导致妄想症的出现,对外充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集体想象。
中国近代历史是一部充满了屈辱沧桑、悲感交集的历史,对整个民族留下的阴影是巨大而深远的,很容易导致国民的仇外排外情绪。但是即便如此,屈辱也并不必然导致长期的仇恨行为。放眼世界,受战争和外侵创伤的民族与国家很多,但有很多国家都能妥善疗治历史创伤。一个民族对仇恨念念不忘,并不完全在于历史事实本身,也在于人们对历史的认知,而历史认知是通过教育完成的,这种教育主要通过学校教育的方式完成。
简单模式化的历史教育,加深了对殖民建筑的仇恨,觉得受辱时就会想要拆了它
在爱国主义宣传教育下,中国的整个近代史就是中华民族的受压迫和侵略的历史,就是先进的中国人带领整个民族反抗外国侵略的历史,历史被极度简单化和模式化。这种简单化和模式化,最终塑造了国人潜意识中的一种敏感的“受害者情结”模式与记忆,对西方国家充满了高度的警惕和不信任心理,这种受害者心理的反面就是仇恨。这种教育环境中熏陶下的青年学生,当自身处于劣势时,就感觉别国处处压迫自己,极度自卑的心理导致盲目排外。
对殖民建筑一跳三丈的过激反应,与热爱祖国和民族没有关系
对殖民建筑反应过激喊着要全部拆除的人们,总是打着国家和民族的旗号,可此时的民族和国家成了抽象的政治符号,只不过披上了迷惑人的美好外衣。这个时候国家本位严重威胁公民的权利、自由和利益。这种仇恨殖民建筑的民族主义,不加判断地支持和拥护现行体制,被政府当作工具性来利用,这会最终导致对内进一步保守。晚清以来,中国大国地位的丧失导致一种普遍的民族屈辱感,我们应该从中走出,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断去强化这种屈辱感。
结语
如果说殖民建筑是一块伤疤,那也是一块美丽的伤疤,没必要仗着不靠谱的整容技术,抹去伤疤然后留下一道更难看的伤疤。被殖民的过去无论如何都在那里,关键是看历史的眼光不能永远幽怨恶毒,否则即使消灭掩盖了一切遗迹,依然是心魔难除。